进了养心殿的西侧间,立马有小太监迎上来,“顾大人,这便是今日所有的折子。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一回生,二回熟。周文帝素来极爱唤亲近的臣子干这些,顾衍都已经熟门熟路,翻看折子,一眼扫到底,便估摸出这折子要不要往帝王跟前递。
一刻钟不到,他这边刚收尾,便见小太监过来道,“顾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不紧不慢放好最后一本折子,顾衍冲那小太监点点头,便有安排好的太监抱着折子,跟在他身后,一道面圣。
周文帝是个相当勤勉的皇帝,平素并不爱往后宫跑,一年有过半日子都住在养心殿,也很爱在此处召见臣子。因此守门的小太监一见顾衍,便笑呵呵过来,套近乎道,“笑得有些日子没见着大人了。听说大人府上近来有喜事,小的在这里给大人道一声喜。”
若是这太监套的是旁的近乎,顾衍兴许不会理会,不过他说的是自己新婚的事情,顾衍倒是好声好气道了句“多谢”。
那太监本来就是随口套近乎,原本也没想着得什么回应,毕竟似他这样的阉人,说句难听些的,若不是伺候陛下,只怕那些大人们见他们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倒是这探花郎顾大人,来了几回了,也不见有轻蔑之色,当然也不似那等阿谀奉承之辈。那等在人前好话一堆,人后又是一口一个“阉奴”的,他也没少见,最是瞧不上。
太监心里挺高兴,笑呵呵把人送了进去。
顾衍进门,刚行了礼,周文帝便喊他起来,招手道,“有些时日未见你了。此番你成婚,朕也没赏赐什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
顾衍大大方方道,“既是沾了娶妻的光,那微臣便替内子求一诰命吧。”
周文帝正眯着眼等着他的回应呢,想着顾衍会如何回答。
一般臣子听到他说这话,无非两种反应,一种是虽然很想要这恩赐,但心中畏惧于他,故而口上一再推辞;另一种呢,则觉得机会难得,干脆大着胆子提要求,能得最好,不能得也不吃亏。
这两种,周文帝都不喜欢,前者心思太复杂,且复杂得很俗气;后者么,又太愚昧了。
因此,不妨听到这么一句的时候,周文帝微微挣了眼,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自己钦点的探花郎,旋即含笑道,“你倒是疼你夫人。既如此,朕允了。”
顾衍落落大方行礼谢恩,面上毫无异色。
周文帝心情仿佛忽然好了不少,君臣相对,周文帝时不时还会拿折子来“为难”一下顾衍。
好在顾衍确有真才实学,对答如流,姿态从容,即便是农事、兵事都能说上几句,让周文帝听得都不由连连点头,捋着胡子道,“本以为你科举出身,重史策,轻实务,没想到连农事你都能说上些,且不流于俗套,倒是朕小瞧了你了。”
顾衍则回道,“微臣治学,本就是为了入仕。世间确有治学大儒,但微臣自知,才识浅薄,绝非治学之才。故而念书之余,亦学些杂务。”
周文帝乐得胡子直抖,大笑道,“你这话在朕面前说说也罢,可别去外头说去。你是朕钦点的探花郎,你若是学识浅薄,那些落在你后头的,岂不是可自称目不识丁了?”
不过他虽这么说,但显然对顾衍的回答很是满意。
新科前三甲,是他钦点的人才,授官之后,自然多方关注。
状元姜宣乃治学之才,不过初入翰林院,便被翰林院的掌院章老头儿看重,连编纂大典这样的活儿,都有意让姜宣主持。
至于那榜眼呢,治学方面比不得姜宣,但胜在各方面均衡,在翰林院也挺合适。
倒是顾衍,打从一开始吧,他就觉得,顾衍与翰林院仿佛不是很合拍似的,总有些别扭,只是总也想不出缘由。倒是今日他自己这么一说,周文帝顿悟了:
敢情顾衍压根不是治学的人才,他以科举入仕,目的很明确,就是为官,不说为苍生为百姓,至少是个实干的官员。
倒是……倒是有点儿像他那老丈人!
周文帝摸着胡子在心里琢磨,顾衍倒大大方方的,自在得很。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弓着腰进来了,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周文帝回神,直接道,“让人进来。”说罢,才看到还在殿中的顾衍。
顾衍刚要告退,周文帝倒是满不在意道,“无事,你留着便是。朕这里还有本折子,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顾衍答道,然后便瞧见了还是个小团子的太子殿下。
名头听上去很风光,但实际上,太子殿下也不过两岁出头,奶膘都还未褪去,肉呼呼的小脸,自然毫无“威严”可言。
周文帝亲近嫡子,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前头虽然也有两个儿子,但唯独这一个,会时不时喊到养心殿来。
太子殿下被教的很好,进来便还要学着行礼,虽短手短脚的,且冬日穿的厚实,显得笨拙,但与一般的孩童比起来,的确是聪慧不少。太子殿下奶声奶气唤了句,“父皇。”
然后扭头看到还在殿中的顾衍,眨眨眼睛,居然有模有样的道,“你是何人?”
太子早慧,这一点顾衍丝毫不意外,周文帝在嫡子身上费了多少心血,若是毫无建树,只怕这位太子殿下,也不会似如今这样有圣宠。
顾衍答道,“微臣顾衍,见过太子殿下。”
微臣两个字,对太子殿下而言还太复杂,不过他见多了行礼的人,倒也不怯场,还有模有样的让顾衍不用多礼。
周文帝看了太子的表现,心下十分满意,抱着他道,“这是父皇给你选的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