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大有深意,如果池深说不上来,那么这番欣赏作态便是假意为之,虽不至于因此小看他,但到底自己落了溜须拍马之嫌。若是胡说一通,没有真实见地,那也不好,显得人才学不足。
这一点向天游倒不担心,他深知池深个性,不会刻意奉承,也不会花言巧语糊弄,因此很好奇他会怎么讲。
池深也不怯场,大方点评道:“我觉得老爷子的字,并不是好在笔画多优美流畅,也不是气度多豪迈挥洒,而是一个‘定’字。”
老爷子负手嗯了一声:“怎么说?”
“写字,写出的是一个人的气质,更能表达他当时的心境,您这幅字不狂妄也不胆怯,并不潇洒但也不拖泥带水,我刚才看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仿佛自己忘记了快乐,也感受不到悲伤,勘破红尘,心如止水。纵然怒涛狂澜袭来,有您这定海神针在,就能平风息浪。”说到这,池深略一停顿,眉峰轻轻蹙起,“您给了别人无比的可靠与信任,却也背负了收您庇护之人的艰难,往往自己是很辛苦的。”
老爷子今年正逢八十,身材高挺,唇鼻坚毅,一头银发少有乌丝,但仍可从中窥视年轻时的风采,尤其是他一双清目,似乎洞穿一切,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听完池深这番话,当了一辈子强人铁人的老爷子竟然露出怅然之色,侧头眺望窗外碧色,思绪穿回往昔:“小易曾说过,他看中我,就是看中我这份沉稳,不浮躁不退缩,让他相信自己不会跟错人。”
池深心想他口中所称之人,一定就是向家当年早逝的小少爷,追忆失去挚爱的痛苦,想必老爷子此刻不会太好受,一时间书房内静默无声。
“咳,”老爷子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倒是个有慧根的,难怪天游小子喜欢你。我这个当爷爷的,再了解孙子不过,你们既然看对了眼,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向天游大约是早料到爷爷会这么说,从头到尾都不曾紧张过一下,闻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两份名单递给老爷子:“我们想把婚宴定在半月之后,昨晚拟了个宾客的名单,一份是池深和我的,一份是爸妈的,再请爷爷定一份,到时候就在老宅里宴请大家吃顿便饭。”
“嗯。”老爷子翻看两张薄纸,上头列的名字不算多,“我这边好说,就那几个老伙计,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样一算,五六桌酒尽够了。”
如今就算是再平常的人家办喜事,少说也得摆几十桌酒,只要池深想,多大的排场向家给不出,只是他不喜欢如此。在元界时,只有区区7人来喝他们的喜酒,其中半数还并非真心祝贺,向天游拼了一身元力昭告天下,池深觉得有那一遭此生已足够,现世之中他想怎么办,别人愿意怎么看怎么说,全都无妨。
虽说宴请的人不多,但柳宁也不会真的简单操办了婚事,所用之物,一应是亲力亲为,必定要采办最好的装点,因此半月时间仍然紧凑。
婚宴请帖俱是向天游亲笔书写,老爷子闲来无事,时而从旁指点,倒是池深先独自回学校一趟见了古旻,顺道谢他当初送给自己的墨石,最初时候全靠它才能屡屡度过难关。
这几日虽然能和池深通讯,但古旻直到见了人好好站在眼前,才彻底放下心,一肚子的疑问噼里啪啦豆子一般倒出来,砸的池深连连喊停。
“婚宴定在半个月后,通知了家里的亲戚,不过没打算让他们来喝喜酒,我朋友不多,但是咱们寝室三兄弟必须得赏脸来。”
见古旻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池深自己先笑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真的不必要,我和他在试炼中发生的种种,我没法一一和你说明白,就算说了,你也不可能百分百感同身受。总之路是我自己走的,人是我自己选的,重要的是经营,而不是凭空揣测结果。”
古旻老大哥似的深深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随便就会下决定的人......总之以后有任何问题来找我就是,我们家比起向家虽然不够看,但是向天游要敢欺负你,也没那么容易!”
“好了,今天来找你又不是讨论这些,我是要结婚诶大哥,能不能说点开心的?”
“行,你有啥事要我搭手,尽管开口。”
这边二人秘密商议了一整日,直到很晚池深才回向家,向天游虽然知道他多半是在准备婚礼上的惊喜,不过具体如何还真不晓得,假如他真想知道不是查不出,当然他不会真这么去做。
十五日可谓眨眼即过,尤其在众人忙忙碌碌之间。婚宴设在晚上,但宴请的宾客中有不少是大早上就来了,柳宁拉着妯娌一块儿闲聊家常,即便这些女人身份学识无一不高,可八卦天性也无法更改,对向天游与池深的种种事情那是好奇的不得了,别说早来半日,恐怕聊上三天三夜也十分乐意。
至于向天游一众叔伯有,不少本身就常住在老宅内,无需招待,自发聚在一处喝茶谈天,向父也在其中,他实在是个不多话的人,长相也不出众,身材清瘦,半点没有一些中年男人的油腻气息,戴了副眼镜,眉间和唇角不少沟壑,大体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唯独对着柳宁才会柔和几分。
向老爷子的一群老兄弟,都聚在楼上书房,老宅今日十分热闹,至于两位主人公,却从早上开始就没见上一面,一个被老爷子叫住留在书房,池深则被柳宁和一帮阿姨欢欢喜喜地拉走。
向父收到池深求救眼神,伸手推了推眼镜张开口,随即遭受老婆瞪视一眼,已升到嗓子眼的一口气顿时噎住,手拐了个弯端起茶杯,微微撇开脸,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池深被向天游七大姑八大姨包围,心中叫苦不迭,可慢慢也察觉到她们都是真心实意来参加婚宴,便也没那么排斥,但凡是能说的,都一五一十仔细解答。到了这年纪的女人,最喜欢就是池深这般好耐性又礼貌的年轻人,小半天聊下来,都对他颇有好感。
等到午后差不多该换装整理的时间,其余人自觉散去,只留下柳宁和化妆师。池深换衣服快得很,没多久便穿戴好走出来,一身黑缎轻袍将他男子身段衬的分外灵逸,外衣交领处露了一段绣了织花暗纹的雌黄色里锦,隐约又亮眼。两管袖口也是精心改良,既不似现代的直筒,也不似古时圆袂那般舒展过度,飘逸与简便齐聚,腰间更是围了大小两带,以银丝为绣,图工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