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看看,二者其实相差甚远。
在五官上,面前的人长的更为粗旷一些,浓眉宽脸,上唇留着八字髭,下巴一缕短襞不过三寸,鬓角斑斑点点略夹杂着白发,面孔也比自己师傅看着要年轻几岁。
舒殿合落目到对方平放在腰前的右手上,仅拇指和食指之间有薄茧,是读书人专有的特点。而她的师傅双手因常年与草药打交道,不仅十指都长有老茧,皮肤也被熏的发黑。到冬季天气干燥时,常常会皲裂疼痛。
气质更是不同。师傅生活在山野中,无拘无束,和蔼中自带一股神采飘逸。与面前光是站着不开口,周身就释放出威严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在确认对方与自己师傅有大不同之后,她心里生出了一丝丝失落。
在舒殿合打量冯焕森的过程中,冯焕森也在端详她。时间一晃如白驹过隙,那时方两岁的女婴,如今竟然平安成人。他当初选择把她交给自己的哥哥抚养没有做错。
原本以为两人的联系,只到他将她交给自己哥哥的那一刻,没想到时隔十七年之后,自己会再见到她。
既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使然,也难料是吉,是凶。
或说来的巧,也未尝不可。
时间过去的太久,那人的长相早已被他遗忘,但瞧舒殿合生的这般好模样,冯焕森见她的第一眼也没有熟悉感,应该是尽得她父母两人的优点,而不是仅仅肖像其中一个人。
这无论对谁都有好处。
冯焕森略作思考后,正想开口说话,舒殿合却抢先了一步,打破了书房内僵持的气氛。
“草民见过冯丞相。”
“你师傅的信,老夫看了。”冯焕森看向舒殿合的目光意味深长:“你如今是遇见什么事了,需要老夫的帮忙?”
冯焕林将舒殿合为何扮着男装,和进京的原因始末,在信内尽告知与他。
之前皇上患病时,他协助太子暂代朝政,整日与朝臣勾心斗角,无暇顾及后宫的事。对公主请来一位神医为皇上治好病的事仅略有耳闻,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舒殿合。
的确是他大意了,万幸舒殿合没有折腾出什么大事来。
舒殿合从没有打开过师傅写的那封信,如果她猜的不错,应该是些求助冯焕森帮助自己之语,因此对冯焕森有此问话,早就做好了准备,答道:“此来的目的,并非有求于冯丞相,而是代师傅来问候一声冯丞相。”
曾让冯焕林把自己当作死了,刻意与冯焕林十几年不通书信往来的冯焕森,早将兄弟情谊抛之千里,忽然听到自己的长兄挂念自己,略感稀奇。
他抬手捻着下颌的须,道:“蒙他有心挂念了,老夫甚好,不知道长兄生活如何?身体可还健朗?”
适才不好一上来就直接与人家报丧的舒殿合,正等着他问出这句话,声音一低道:“四个月前,师傅因病驾鹤西去了。”
纵然是平日里将自己的喜怒隐藏起来,恐为人所察的宰执,突然听亲人离去的消息,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之后又立马恢复正常。
“葬在何处?”冯焕森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遵循师傅遗愿,楚庭府药院后山,依山傍水处。”
冯焕森沉默了半响,徐徐道:“人各有命。算来长兄,也已过花甲之年。能得善终,实是万幸,勿要太过悲伤。”末了,反倒安慰起舒殿合来。
舒殿合还没有想到应他的话,就听他问道:“长兄离世时,有留下什么话吗?”
“师傅给我留了一封信。”舒殿合直言不讳,想问清楚自己的身世来历,才是她来找冯焕森的真正目的。
“信里说了什么?”冯焕森一咯噔,凝视着舒殿合,谨慎的问道。
“师傅说,十七年前是冯丞相将方两岁的殿合送至他处,嘱托师傅将殿合抚养成人的?”舒殿合探究地问。
冯焕森不置可否。
舒殿合见状,继续说道:“殿合原本以为自己是师傅捡来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突然从师傅的遗书中得知自己是由冯丞相送来的,在绝望中萌生出一丝期盼来,便想着来到冯丞相面前,问问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父母是何人。”
顿了顿,言语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忏悔道:“殿合身作不孝女,在过去的十九年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寻找自己的父母,内心十分惭愧。”
“父母若是健在,念来应到苍老之龄。作为父母的子女,自然应该承欢膝下,乞养终老。若是不在了,也应认祖归宗,替父母奉守陵墓。”
“殿合不愿再做不孝子女,此来的目的,正是为了了解身世。”她掀起袍子,屈膝跪在冯焕森的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求道:“请冯丞相倾囊告知。”
在她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下,铁石心肠的冯焕森似有所松动,想起当年那人对自己的赏识之恩来。假如没有那人的点拨和提携,也就不会有今日权倾朝野的自己。
他一面对舒殿合生出可怜之情,一面又不得不担忧,自己若说出实情来,将来会不会酝酿出滔天大祸来,牵连到自己。
快速的想好了推词,冯焕森幽幽叹了一口气:“老夫送你离开之日,就猜到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