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圆月高悬。
明粹宫。
已至亥时,十二皇子赵元介终于放下手上的功课,召内侍进来,打算宽衣睡下。
他张开手,内侍从背后轻柔的脱去了袖衫,又移步上前,弯着腰利索的解了腰带。
一股甜蜜醇厚的沉香味飘散在内室里,赵元介皱着眉看向正燃香的宫女,颇为不满道:“今日的香甜了。”
宫女秋月跪在地上,为难又歉疚,“回禀殿下,是奴婢鲁莽,今日见沉香将用尽了,自作主张添了些桂支香粉进去,是以香味较平日里甜些。”
挥手让宽衣的内侍下去,赵元介闲闲地理着亵衣的袖口,漫不经心地问:“怎的不去广储司再领些来?”
秋月低低地道:“奴婢去过的,只是卢总管回绝奴婢,说本月的份例已取尽了。”
她抬起头来,神色愤愤不平,“可气的是四皇子的身边的随侍也来取沉香,当初分明一起领的同样的分量,明粹宫的没有,昭然宫的却有。”
广储司最是见利忘义,克扣那些不受宠的妃嫔或皇子份例是常有的事,背后又有皇后做靠山,越发的胆大不怕事,如此行事,无非是欺负他势弱罢了。
若不是这几日寝食难安,夜夜需燃香安神,他本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赵元介抬了抬手,表情有几分无奈。
秋月便住了口,褪去愤愤不平的神色,恭敬地朝赵元介一拜:“秋月办事不利,恳请殿下责罚。”
赵元介示意她退下:“罢了,本不是你的过错。下去吧。”
秋月再次拜了拜,这才愁眉苦脸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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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不纯,安神的效果自然差了许多,久违的噩梦又纠缠不休起来。
赵元介回到了小时候,这个时候他才六岁,生母尚在。因为生母只是一个宫女出身的才人,又不受宠,他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这个梦他做过许多次,一切都很熟悉。
他从国学堂回来,在路上被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堵在墙角。
他们将赵元介围在中间,出言不逊,又动手推搡,奚落他是个下贱宫女生的下贱人。
低他们一等,不配与他们坐在同一个学堂里读书。
赵元介原本是要听母亲的话,不还手也不还口,只是听到三皇子嘴里冒出许多侮辱母亲的污言秽语,总归是忍不住,狠狠推了三皇子一把。
三皇子没想到平日里温顺可欺的十二弟竟敢反抗,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顿时觉得跌了面子,叫上五皇子与六皇子一起对赵元介拳脚相加起来。
赵元介瘦弱得很,只挣扎了几下就被踹倒在地,只能抱着头蜷着身子被动挨揍。
拳头如雨点般重重落在身上,疼痛在梦中也如此清晰,赵元介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忽有一个清朗声音传来,三皇子几人都停住了动作。
“三殿下,皇上召您去御书房。”
一个身材颀长的太监正在不远处冲他们几人行礼。
三皇子低头理了理弄皱的袖子,问:“可知父皇召本殿下有何事么?”
“陛下的心思奴才怎么知晓。”那紫服的太监相貌不凡,露出个温和的笑来,但也许是相貌使然,看起来并不十分纯良,倒像只眯眼笑的狐狸。
三皇子不疑有他,带着两位皇子离开。临走前还遗憾的表示这次是他运气好,下次可没有这样轻易的事。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赵元介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脸上的灰。
当年明明没有这个太监,他硬挨了一顿揍,后来在床上躺了三天。
赵元介拍着身上的灰,一瘸一拐的打算离开,那紫服太监却走过来,用袖子擦了擦他的额头。
赵元介原本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梦中的一切,在被此人接触的那一刹那,忽然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清晰的感受到布料柔滑又冰凉的触感,轻轻的擦过额头,又立即收了回去。
赵元介猛地瞪大眼睛,抬起了头。
“殿下没有擦干净。”那太监低垂着眉眼,容颜姣好胜似女子,又扶住他的手臂,语调十分温柔:“奴才送殿下回宫。”
赵元介被牵引着走了几步,一直盯着他的侧脸,冷声问:“你是谁?”
太监收回手,恭敬的行了一礼:“奴才是宫中内寺伯殷淮安,在乐平殿尚贵妃处侍奉。”
殷淮安?好熟悉的名字。
赵元介皱起眉头:“真当我是无知小儿?哪有什么尚贵妃,如今只有个尚太妃。”
殷子时抬起了头,脸上半点谄媚都没有,一反方才那温柔模样,淡淡道:“承光殿下,是您记错了。”
承光不是父皇的名讳么?
“我可不是什么承光殿下。”赵元介若有所思,“我是十二皇子赵元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