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冷静思考。
翘着二郎腿躺在树杈间,嘴里叼着枚松针,心里盘算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保住小孩儿的双手,否则跟小攻拉仇恨不说,他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话说,今天就是月底的最后一天,殷九离是不是也该来了?如果殷九离来了,是不是就可以……
唉等会儿!今天是最后一天?!
萧惩猛地坐起来,掰着手指头捋了捋时间线,慌得“噗通”从树上掉下来,摔得一瘸一拐就往回跑。
真是的。
为什么早不散心晚不散心,偏偏选在最后一天将小孩儿一个人留在房间,这不是拿着兔子去喂鹰,任人宰割了么?
果然,刚进大门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吵闹。
“功德箱里的钱你也敢偷!”
“道观如今已经没有香客了,这钱是太子殿下留给我们的救命钱!”
萧惩跑过去,见师兄们围成一团,正对着包围圈里的小孩儿拳打脚踢。
小孩儿躺在地上,满身都是混了血的污泥,手里握着根已经碎成几截的毛笔和那幅无脸画。
“瞎子也配画画,真是好笑啊!”
有人嘲笑说,上去一脚踩在小孩儿的手上,连着笔和画一起用力碾磨,“我让你画!我让你画!”
小孩儿痛得浑身颤抖,仍不吭一声,只在对方踩到他的画时挣扎了一下,但随之换来的却是一阵更加猛烈地暴打。
萧惩冲过去一把将其推开,挡在小孩儿身前,道:“谁说他偷东西了,你们有证据吗?”
话音尚未落地,正义君机械地声音突然自脑海响起:
【请您借机疯狂诋毁小攻,并废掉他的双手】
萧惩从未觉得系统这么讨厌过,一个“滚”字几乎脱口而出,又生生憋了回去,险些将他的五脏六腑憋出内伤。
被萧惩眼神里的狠厉慑住,众人稍有收敛。
但自觉是占理的一方,因此仍然毫不退让,甚至还有人把功德箱搬出来。
“这次真不是我们故意欺负他。”二师兄说。
“我早晨去城里买米拿钱时里面还剩二十两银子,但刚才再看,功德箱里就空了,不信你看。”
萧惩瞥了眼箱子,的确是空的。二师兄跟三师兄一样,虽然胆小怕事,但为人也算老实,应该不会故意栽赃,更不会捏造钱被偷的假象。所以——
功德箱里的钱,的确是被人给偷了。
但会是谁偷的呢?
萧惩微微眯眼,视线缓慢地从在场每一人脸上扫过。
他们或喜或怒或幸灾乐祸,独独没有心虚。
六师兄反而理直气壮:“磨叽什么,他爹是贼他就也是贼,多简单的道理,还要什么证据,钱肯定是他偷的!”
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匕首来,按住小孩的一只手说。
“再问你最后一遍,钱在哪儿?不说你的手就保不住了啊!”
小孩儿贴着地面缩了缩,直退到了萧惩脚边,用那只没被制住的手紧紧攥住了萧惩的裤脚。
萧惩知道,对方是在向他求救。
小孩儿就蜷缩在他的脚边,像是刚出生就被主人遗弃的小猫,陷在冰天雪地里,显得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萧惩闭了闭眼,手心被自己掐得生疼。
若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
系统的声音一遍遍自识海响起,甚至发出了OOC的警告。
但萧惩始终不为所动,他在拖时间,已经拖到了最后一天,还想再拖到最后一刻、最后一秒,直拖到殷九离赶来救场为止。
表哥啊表哥,你倒是快来啊~
蓦地,胸口翻腾起一股郁结,喉头涌上腥甜,他的脸仿佛被抽空了血色般瞬间惨白。
系统这是在警告他,不能再拖了……
萧惩心中长叹,将口中的血水默默吞咽,俯身一把握住了六师兄落刀的手腕。
冰冷的眼神甚至比刀锋更加凌厉。
对上他的视线,六师兄目光一缩,“你、你要干嘛?”
萧惩夺下他的匕首,冷冷地说:“他是我的人,即使要审,也该由我来审。”
听前半句,小孩儿还以为萧惩要救他,灰败的小脸上表情瞬间就明亮了,直到又听到后半句,才猛地一愣,错愕地张大了眼睛。
六师兄将信将疑地退到一边。
萧惩蹲下身,轻轻握住了小孩儿的右手,明显感觉到对方指尖的瑟缩,便又握得更紧了几分。
“我问你,钱是不是你偷的?如果是,就点头,如果不是,就摇头。”
“……”
小孩儿好像被他冰冷而不近人情的语气吓得呆住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怔怔地对着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说话啊!”
萧惩低吼,他是真的急了,捏得小孩儿手腕通红,“不是你偷的就说不是啊!”
“……”
小孩儿嘴唇动了动,但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乌黑的眼睛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不会说话总会摇头吧。”六师兄说:“你看他连头都不摇一下,这不是承认自己是小偷还能是什么?萧厄,你快动手吧。”
系统也说,动手吧,动手吧。
萧惩脑子里一团乱麻,握起匕首对着小孩儿的手掌扎了下去。
“嘶——”
冰冷的金属自手背穿透手心,看得在场之人不由得跟着抽了口冷气。
小孩儿闷哼一声,瞳孔蓦地放大,小脸痛苦的皱成了一团。
但让他痛苦的不是手心的伤痛,而是哥哥竟然不愿相信他。
萧惩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垂着眼不忍去看小孩儿脸上的表情,狠心拔出匕首又要去扎另一只。
这时,耳边传来殷九离救命的呵斥:“小十,你在做什么?!”
从来没觉得他表哥老和尚念经般的声音如此刻般悦耳动听过。
萧惩精神一松,匕首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视线模糊中,他似乎看到殷九离慌张地跳下城堡,将浑身是血的小孩儿抱走,又严厉地批评了几位师兄的空口无凭。
他不确定离开时小孩儿脸上是否有恨,想来是有的吧。
如尘埃落定。
没人再管他了。
不管旁人怎样逼迫小孩儿,他才是那个最最可恶的刽子手。
萧惩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扶着树、扶着墙。
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五脏六腑好像被系统搅碎,痛得他近乎麻木。
身后,那张沾了血的无脸画随着风飘啊飘,飘进了泥水沟。
终于走不动了,他停下来“哇”得呕出一大口污血,背靠着墙缓缓滑落下去,却是轻松惬意地弯了弯嘴角。
他还是又一次赌赢了。
萧惩笑。
虽然痛得他肝肠寸断,但……但好歹小孩儿的一双手,是保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