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已经够多,文皎便不再多言,又说过几句别的。
她是长辈,不好让小辈陪着,是以今日也并未留饭,午饭前就告辞回韩家去了。
出了门上车,黛玉笑道:“这回可好,李姐姐一来,松太太也能安心养身子,家里大事小情一去,想来养个二三年,身子就可大好了。”
文皎点头赞同道:“看李姑娘的样子,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他家兄弟五个,主母又体弱,就得有个能扛得住事儿的长嫂管着家。”
等文皎回到总兵府,她便和松夫人又夸了几句李姑娘,叫她安心。
李明欢送走苏夫人,便留在屋内细想苏夫人刚才的话,深觉苏夫人确实是好心好意。
她又问了一回赵嬷嬷,赵嬷嬷也道:“昨日看林家三位姑娘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以往也总听说西北民风如此,再者说,苏夫人一品夫人,又是长辈,也没必要和姑娘使心眼儿。”
李明欢笑道:“嬷嬷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
“往年咱们两家书信往来,松夫人也常说这意思,但在家里时娘嘱咐我到了这边别急着揽事儿,总要看婆婆的意思高兴不高兴,如今看来,倒是咱们多虑。”
赵嬷嬷笑叹道:“若松夫人也是苏夫人的性子,姑娘往后就有福了。”
李明欢一笑,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两个哥哥都从科举出仕,二哥还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文采更不必说,偏她生来就对吟诗作画不大感兴趣,只喜欢管家理事看账本儿,看一府上下在她手里井井有条。
当初两家结亲事的时候,就听说韩家松夫人身子不好,想找一位会管家的姑娘,但娘又怕她到了婆家急着揽权得罪了婆婆,嘱咐了她不知几百回。
若她真能一进门就扛起家事,婆婆也愿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几日时光不过转瞬,文皎一面和孩子们说家里的事,一面又和她们一起帮着韩府办婚事,时间过得极快。
五月初六,李明欢嫁妆抬到总兵府里唱嫁妆,李家虽是仕宦之家,却不算大富,但李布政使夫妇仍给她准备了明面上三万两的嫁妆,加上聘礼聘金也有足足五万,还不知底下有没有压箱银子。
五月初七,文皎又带着孩子们和韩家下人各处查看,确保事事妥帖。
五月初八,韩远晋身披红绸骑着高头大马把新娘子迎了回来,拜过天地父母全了礼,被宾客女眷们簇拥着送入洞房。
西宁城中女眷无非是宁远军各总兵将军夫人,而能进喜房观礼的也就不过十来人。
文皎立在最前边,看韩远晋揭开盖头,露出一个凤冠霞帔如花似玉的美人来,新娘子自然都打扮得极尽妍丽,让韩远晋不由看呆了眼。
一时屋内又赞美声四起,新娘子李明欢微微低了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交拧。
上次见过韩远晋,还是四年前两家议亲,他独个跑来四川见她。
自那次之后,韩远晋就入了军营,他们俩就再也没见过……
揭过盖头新人喝了交杯酒,李明欢抬头偷看一眼韩远晋,又迅速低下头,嘴角勾起个笑儿,心道他比四年前见更高大了,似乎也更……英武了……
韩远晋本就心里美滋滋的,被她这一看,更是乐得都要找不着北。
这些夫人太太都是眼尖的,怎么看不见?屋内便又是一阵起哄声。
喜婆又捧了一碗饺子上来,松夫人看李明欢端起来就往嘴里送,吃了一个说“生”,又要再吃一个,忙拦住道:“吃一个就很好,这里头虽然都是花生瓜子,吃多了也不消化,一个就很好了。”
满屋子夫人并李明欢都是一愣,一位夫人打趣笑道:“人家都是想让儿媳妇多吃几个,多喊几声,你这婆婆倒是拦着不让吃,真是头一次见。”
松氏笑道:“喊一声图个吉利就好,这生孩子生几个都是天定,何必非要多塞?”
文皎心中十分感叹,那饺子虽说是生的,里面馅儿却全都是花生干果等可以生吃的东西,饺子也放在滚水里滚过,皮儿其实都是熟的,虽然味道未必多好吃,但吃几个到肚里也无妨。
松夫人这是自己吃够了生孩子的苦,所以不愿意让儿媳妇也吃她的苦,连个生饺子都不许儿媳妇多吃,就怕一语成箴。
她便也拉住松夫人也打趣道:“你这就开始疼媳妇儿了,真正是一辈子没生过闺女,看见个女孩子就疼得了不得!”
屋内众人笑过一回,李明欢才刚紧张,这时候听见苏夫人说,知道婆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疼她,也放下心,见韩远晋在那里不错眼的看她,想起离家前母亲教导的那些东西,又深觉不好意思。
礼已全,屋内众夫人们便都散去,韩远晋也要往前头去陪客,松夫人特托了文皎在这里陪伴一会儿新媳妇,文皎也懒得上前头喝酒,正好便应了。
看韩远晋恋恋不舍的出了门儿,又被诸夫人打趣一回,文皎会心一笑,转进来问李明欢道:“忙了一整日,累不累?快把那凤冠摘了歇歇。”
李明欢忙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行礼,问道:“怎么好意思劳动夫人?”
文皎拉着她的手令她坐在梳妆台前,亲手给她拆了凤冠,笑道:“你婆婆千请万请的求我,让我千万看顾好你,看着你吃饱了休息好了,别受什么委屈,你也不必谢我,谢你婆婆就是了。”
李明欢对镜笑道:“夫人愿意教我照顾我,我怎么能不谢夫人?明欢心里自然记着夫人的恩情。”
文皎替李明欢卸了凤冠放到丫头捧着的托盒里,李家带来的丫头便不敢再让文皎动手,请文皎往一旁坐,给李明欢梳了个寻常发髻,又戴上一只小凤。
新婚之夜,文皎便没和她说别的,只问了些她平日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在家里都爱做些什么等,免得新媳妇太过紧张,正好让旁边韩家管事婆子听了,悄悄儿的去告诉厨房做了送上。
文皎见她在这里,李明欢不好意思换下喜服,又问过些闲事,等韩家厨房新做了她爱吃的饭菜送上,便起身告辞往前头过去。
看韩家人的性子,内宅的事基本都一窍不通,黛玉认了韩家做干亲,现任当家主母松夫人极爱她,但若松夫人走了,下任当家主母有意疏远,这门干亲还是白认。
做事要做全,现在和李明欢也结下善缘儿,总是不会差的。
西宁城平日里宵禁极严,总兵府里虽只热闹到了戌正,却也人人尽兴而归。
韩琼年今日极高兴,也喝了个半醉,回到屋内搂着松夫人不撒手,嘿嘿笑道:“往后你可不用再劳累了,好好养身子,好好养身子!”
松夫人被他酒气一熏,甚觉得难闻,推他道:“快去洗澡,撒什么酒疯?”
“再说了,这两个月你们都拦着我,什么也不让我操心,那些事儿不都是玉儿帮着干的?快去快去,臭死了!”
韩琼年撒开松夫人,也不去洗澡儿,往后头一靠,竟然掉下泪来,呜呜咽咽的哭道:“夫人……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
“我若是早知道管家这么累,我肯定让他们看牢了你,不让你操心费神,夫人,是我对不住你,我那时候……那时候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我!”
韩琼年说着说着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接着哭个不停。
屋内丫头婆子见此早都退到外间,松夫人又是想笑,又是感慨,拿帕子给他擦泪,笑道:“快别哭了,都快四十的大男人,堂堂正二品总兵,哭成这样,惹人笑话。”
韩琼年把松夫人的手抓在掌心,贴在他的脸上,面上竟露出几分孩子气,微微撇嘴道:“我是在我媳妇面前哭,不丢人!”
他说着又把松夫人往怀里一抱,问道:“媳妇儿,媳妇儿,我王八蛋,我混蛋,你怪不怪我?”
韩琼年的胡子扎得松泽脖子发痒,他说出的话又叫她心里发酸,他的热泪一滴一滴滴进她的衣领里,让她身上又烫又暖。
松泽也不嫌他身上酒味儿重了,索性往他身上一靠,抬起另一只手也摸上他的脸,笑道:“怪你作甚?我不怪你。”
韩琼年停了哭声,双眼发亮,哽咽问道:“你说真的?我这么混账,我……”
松泽把手放在他的嘴唇,不叫他再往下说,笑得温柔似水,柔声说道:“真的,我真的不怪你。说起来到到底是我瞒着你,你也别怪我……”
韩琼年又泪水盈眶,看着松泽抽着鼻子道:“都是我傻,我不知道,我再怪你,我不就成畜生了?”
松泽看他还是心里不安,忽地想起旧事,笑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娘家的事儿?”
韩琼年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声音微怒道:“他们又来找你麻烦了?你别瞒我,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松泽忙笑道:“没有的事儿,真的没有,我早就和他们恩断义绝,他们也被你和爹吓怕了,怎么还敢再来找我?”
韩琼年渐渐松开拳头,把下巴轻轻搁在松泽肩膀上,叹气道:“那一家子……王八蛋!你别再为他们伤心了。”
松泽笑道:“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他们于我不过是陌生人,我好与不好,都于他们无干,也不屑告诉他们,他们好不好,我也都不稀罕知道,和我无关。”
“我从前瞒着你,是怕你挂心我,我在家里管家理事,确实不能说不累,可也比不上你,每每在外征战都是提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