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之时,段几扬惊得无话可说。
“我原先还不想你牵扯进来。”林尧平笑道,“谁知道你这几日天天上京兆府和那刘桐先对着干,劝都劝不住。我估摸着你大概也脱不了身了,便还是与你说了吧。”他狡黠地笑着。
哪知段几扬闻言却是一阵沉默,随后又道:“难怪。”
“什么难怪?”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还没往那处想。”他沉了沉眸子,“这几日我来京兆府,家里从来没有拦过我。”
林尧平变了神色,立马明白过来。
他愣怔一会看着段几扬又笑了,口中喃喃地念着:“彭华公主吗?”他短吁一声,仍是在笑,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自嘲,“我林仲尧何德何能啊,做这场好戏的开场锣。”
驸马府不是庞丞相派,但和他爹也没什么私交。他与段几扬十几年的友情,都没让驸马府有过偏心,这番任由段几扬对抗京兆府,便是表态和庞丞相派撕破脸皮了。
连素来不涉朝堂斗争的彭华公主和驸马都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反常态地站了边,之后要发生什么,他竟然都不敢想。
只是思绪又兜兜转转回到某个人身上,那人看似没有进入这第一场戏码,但这整一出又何尝不正是围绕他发生的——那位清贵绝伦的燕世子。
德亲王作为圣上唯一一个嫡亲兄弟,深受皇上信任,但这并不足以让他比皇子们还尊重。主要是因为那位侃国来的德亲王妃。王妃嫁给王爷时还不过是侃国被打入冷宫的“废太子妃”生的不受宠的公主——生母在太子未登基时就被废,连“废皇后”都称不上。送来与当时还不强的大荣和亲再合适不过。
只是后来侃国生事,牵出后宫旧事,严查之下,发现当年“废太子妃”是遭人陷害,一朝平反,入主中宫。那个嫁过来时还刚从冷宫出来的小公主,一时间成为侃国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连带着燕世子也成为侃国的嫡皇外孙,一时尊贵至极。
毕竟那可是雄踞北方的侃国,要不是出嫁时还是个冷宫公主,不然怎么可能把嫡长公主嫁到大荣这种“西陲小国”来。
虽说,自从东方的朝平衰败,大荣在兼并从它脱胎的几个小国之后,已经不再呈当年的弱小之势,但那都是后话了。
而侃,仍然是侃。就像朝平再怎么分裂出十数个小国,它仍是侃不敢随便对待的对手,更别提被那两国称为“西荣”的“大荣”了。
所以即使姓“燕”的世子有很多,但敢称“燕世子”的只有他一个。因为那是侃国对他出生大荣燕姓王朝的特称。
这么一想,自己飞上他这枝头,飞得艰难些倒也不为过了。
红墙高门,人烟罕至。这里是上京的朱雀道,满城的世家贵族几乎都扎堆住在这,包括镇远将军武安侯林府。
门口的小仆远远地便看到了马车,上面飘着的彭华公主的幡旗并不陌生。偶尔碰见的过路马车瞥到那枚旗子,便自觉地停马下车,躬身作揖。
小仆先是一拜,又一挥手,一人连忙跑进去通报,一人递去马凳,还有几人侍立在旁。
段几扬掀开帷帘。这几天这位官人来得可勤了,小仆很是习惯得伏身做恭,却在帘子被逐渐拉开,看清了窝在车里的另一人时,愣住了。
车上的段几扬见他一副愣怔的模样也是好笑,笑骂道:“几日不见,你主子认不得了?还不快去里面通报。”
那小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是,是,小人马上去!”
被指使报信的小厮两步并作一步,急匆匆地往里面跑。
好消息啊!好消息啊!二郎回来了!
林尧平下地看着自家门口,不过是十天没回来竟然都有些陌生了。
“阿尧!”里面突然一道女声,却是带上了哭音。
林尧平心一动,转头看见谢芸一路小跑着过来,身后的侍女都快跟不上了,连忙迎了上去。
“娘。”他搀住来人,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这才几天,谢芸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她天天想着林尧平,想他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到底怎么了?牢里苦不苦?穿得还暖吗?吃的还好吗?
可当她看见林尧平一副苍白的面色和一双疲惫的眼睛,竟是一句也问不出了。
这副样子——还能好吗?又何必问呢?
所以她所有动作一滞,最后只是张嘴轻轻地应了一声,一只手伸手抚上他的面庞,安慰地轻轻拍了下:“哎,回来就好。”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尧平抬头,他爹也急急忙忙的出现在走廊上,眼中有一瞬不可置信的动容闪过,但下一秒便被他掩在严肃的表情之下。他就这么站定看着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不是没有发现小儿子身形越发单薄,只是他不敢上前。因为早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他便猜到可能有这一天,但他还是接了。就是他把孩子往火坑里推的,此时再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未免太过虚伪。
林长风低下头,掩饰自己一双通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