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往湖杭快马加鞭的一行人,陡然见到一只玄鹤从空中疾速飞下,冲至人群之中。
黑脸阴鹜之人见状,令赶路的队伍骤然停下,从玄鹤背上的信匣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笺。看完之后,眉头紧锁,阴鹜的脸色更黑更沉了,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气,简直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纸笺上写着两桩事。
第一桩事:碧冥世家噩耗,谈道会取消,不必去了;
第二桩事:云挽不听话,自己跑了,至于跑去哪里,她不让说。他怕她,不敢出卖她。
一旁弟子见恒昱长老脸色阴沉,捏着纸笺的手气得都快发白了,瑟瑟发抖地问:“恒……恒昱长老,我……我们继续……赶路吗?”
恒昱长老冷电似的目中寒光一扫。
那弟子立刻闭嘴。
“回梨尘宗。”
每一字都很正常,但从齿缝中挤出来,听上去让人觉得就像冬天挂在树梢上的冰梭子,冷冻结冰。
而这个“不敢出卖”之人还在幽幽地惆怅,怎么就被拐去姑逢山了呢。
他眼光看向远处,神思却早已神游天外,手中那把镶着银边的折扇,摇得是乱七八糟。
云挽在船舱内,闭目养着神。
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比之前她在石室内闻到的更浓郁一些,骤然睁开眼。
却见是微生初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通体莹白的细口白玉瓶,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一颗灰褐色的药丸。
注意到云挽看过来的眼神,也不避讳,将药丸放入口中,一口吞了下去。
云挽仔细瞧了一眼他,这才发觉微生初月长得甚为端方。
他形容清癯,长眉俊目,面容十分俊朗,但眼底竟还长了一双卧蚕。男子长卧蚕本就少见,但因为他不正常的脸色和眼底淡淡的青色,显得十分深邃。
面色苍白,体弱神衰,眉目之间是时日无多,无力回天的衰败之象。
云挽心中疑惑再起,“圣司使这病……”
微生初月淡淡一笑,将药瓶收了回去,“天生顽疾。”
他这病说是天生,其实也不尽然。
司域圣境虽无实权,但圣境所属,却有无数的“司域使”,遍布世间各地,记载各类史料详实情况。司域圣境所拥有的,是从古至今修真界最确切最真实的史料,与正统公之于天下的,有时也会有所出入。
但作为圣司使,只负责记载,不负责编纂。
长年累月劳心劳力,病自然渐入膏肓。
不羡说的那句“像圣司使那种活,十个有九个得英年早逝”也不算凭空诅咒。
微生初月服的这药,瓶中只余九粒,每粒能撑半月。
服完之后会好一阵,恢复五六成的精力,普通的咒术和阵法无虞,只要不动真气。但长年累月病体拖累,如今“永禁之印”骤然显现,他却不得不出境。
“也许,撑不了几年了。”微生初月想着。
船舱内的其余人,阿惜早已靠着船壁睡了,他风寒还未愈,云挽将厚厚的被褥给他搬了过来。她确实鲜少做过类似的事,因此,做起来只让人觉得分外违和,只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只需负着手,冷冷清清,不沾阳春水的女子。
谁能想到,做事如此不精细。
她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没当过师父,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当的,当得粗糙,你也……千万不要见怪。”
阿惜:“…………”
几人有坐有卧,寂然无声。
直到到了明州境内。
舟子突然派人来通知:“几位客官,后面有艘小船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
云挽从打坐中骤然抬眼,“你们可知道,船上有些什么人?”
舟子一无所知地摇头,表示他们并不知情。不过想也知道,既然是来跟船的,又怎会轻易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云挽又问:“跟了多久了?”
舟子挠了挠头皮,“好像从进入明州之后就开始跟着了,我们也没注意。”
云挽沉吟片刻,回道:“我知道了。”
舟子摸不着头脑地又出了船舱。
不羡这时望过来,与云挽对视一眼,用力眨了眨眼,低声问道:“是恒昱长老派来的?”
云挽摇头,“不是。”
若是恒昱长老,必定早就过来阻拦了,不会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后面。
可又会是谁,跟着他们做什么?
云挽没说话,立刻起身朝船舱外掠去,不羡也连忙跟着出去了。
二人出了船舱,舟子指着船尾后不远处的一团黑布隆冬的东西,示意他们,“你们看,就在那儿!”
层层水草之中,只见一条狭长的小黑船藏在其中,那船头小肚膨,身长体直,看上去很不显眼。
这种小船名叫“淮扬沙舟”,速度疾快,水上飞梭,便于追踪和隐藏,但造价十分不菲。有多不菲呢,大概就是一艘的造价,能买百艘同类型的普通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