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旁的油纸灯笼渐渐亮了起来,起初是一盏,然后两盏,三盏,慢慢一片片地亮了起来。油纸灯笼上写着倒“福”字,照得满街道都是温暖的红光:屋檐红了、地面红了、墙也红了……所有的一切都红了!
却在这时,不知名的吟唱从远方传来,声音杳杳,模糊的歌声,清晰的音调。
云挽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凝神倾听,只听到:“今夜明灯千万盏,洒下红尘无度。撑一柄油纸伞,候一个不归人。”
幽幽的吟唱声,仿若丝线般连接在一起。可是云挽越细听,那声音越是缥缈,到后面,竟犹如在她耳侧,不住地低声吟唱,“撑一柄油纸伞,候一个不归人”。
云挽赫然抬眸,发现自己手中撑着的,正是一柄紫竹柄,六十四骨的油纸伞。
不归人?
谁不归?
街道两旁挂着的油纸灯笼,似乎全都亮了起来,千盏万盏,光芒汇聚起,就好像一条奔涌不息的灯河。
云挽眼神摹地一变,提起一口气,几乎是迅捷如飞地,朝油纸灯笼汇聚奔涌的方向掠去。
脚步飞快,踩在积雪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簌簌飘落的大雪覆上。
油纸伞上盖了一层积雪,旋即扑落。
四下里静得令人心冷。
就在千万盏灯笼亮着的尽头,云挽终于看到一间亮着烛光的院子。
院子外面一片白雪茫茫,门口亮着两盏暖红的油纸灯笼,照在撑着伞的人身上,宛如当她披着满身风雪推开门,便会有人来迎接这个“风雪夜归人”。
云挽默默凑近了。
只听见里面传来不羡的声音:“师妹,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开云史》上全都有记载,你能不能不要问这么弱智的问题?”她的声音传来。
云挽一惊,寒气瞬间从脚底冒至头顶。
“我也看过《开云史》,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段。”不羡似是不信,嚷嚷着道:“《开云史》哪一卷?”
“渡卷第二百六十七页第五行。”她的声音有一丝细微的难以忍耐,冷道,“你若不记得的话,再去好好抄一百遍!”
不羡:“呃……”
绫灵的声音小声道:“师父,你别说了,跟我一起抄吧,我今日还有五遍功课没抄完,你正好来陪我,我们做个伴。”
“去去去,谁跟你作伴!别偷懒,别偷听,快写!”
绫灵默了默,有些痛苦地道:“师父,我今天能不能也不写了啊,我抄累了,改天再抄行不行?”
“改天有改天的功课!你这才刚到哪儿啊,还早着呢。”不羡丝毫没同情心地劝慰她,“等你学完画符瓦书,还有净身咒,清风咒,神愈咒,然后还有霞云罩身,千水凝冰,然后通灵定心术,极咒返阴术,然后再学一个祭偶灭灵术,最后来一个韶光虚掷,这样就差不多了。”
绫灵:“…………”
她的沉默里充满了对于学习的恐惧。
云挽又惊又疑,站到窗柩前往里望,却见屋里中间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点着一盏酥油灯,灯上的火苗不停地跳动。
不羡一手斜斜地撑着头,摇着扇子,单腿屈起,吊儿郎当地坐在长凳上,闲适地“监督”绫灵。
他的身侧,绫灵已经垂下头,奋笔疾书地抄写功课,继续痛苦地完成她那几乎算得上死亡搁浅的功法学业。如果有选择,她大概宁愿选择死亡。
背对着云挽的视线,一个素衣白衫的清瘦背影,坚韧挺拔地坐着,一头素淡的乌发垂肩而下。
她微微低着头,面前摆着十数样符篆,双手默默在符篆上标注着什么,许是研究出了一卷新的符文,需要做些调整。
云挽的目光瞬间僵硬了。
这个……背影。
云挽的背上微微沁出一层冷汗。
这时,不羡却是猛地拍了下桌子,用扇柄指着绫灵的功课本道:“等等,你这一处写错了,按葫芦画瓢都能给你写错!你说你是不是猪!”
绫灵小声嘟囔,“我看错了嘛……”
不想不羡拍的这一下动静太大,桌上的酥油灯险些倒了。
屋内那个清瘦的背影立刻伸手将灯抢救回来,似乎是不小心烫了一下,抢救完之后微微抬起自己的手,默默看了看。
云挽的指尖瞬间传来细微的刺痛,她抬起手,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指尖。
背影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淡道:“你好好教就是了,大惊小怪什么。”
“是我大惊小怪吗。我不羡一世英名,怎么就收了一个这样一个徒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命苦啊!”
背影微一侧首,似是夹风带雪地扫了他一眼。
不羡面上一顿,立刻举手投降,闭嘴不言,“行,我闭嘴。”
刹那间,云挽只觉一股凉气从头冲到底,头皮瞬间发麻。
屋子里的那个人是她?那么,她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