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一座座坟冢藏在土里,隆起一座座低矮的小丘,碑上一个个梨尘宗门人的名字看起来如此刺眼。
云挽握着伞柄的手和雪一个颜色,冻僵在大雪中。
“你发现了你身上的封印,你发现师父将梨尘宗交给你,只是因为他对你的愧疚。”对面的她看着云挽,眼神就像凝着冷冽寒风的刀子。
云挽胸口一滞,无言以对。她的牙齿在内中打颤,毫无血色的下唇,隐忍着身体里的痛苦与胆寒。
周身仿佛置于冰天雪深处,深入骨髓的寒冷。
冷风凄厉地打着旋,卷起雪沫,四野莽莽苍苍。云挽脑中闪回无数个瞬间,宛如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那些埋在内心深处不见天日的记忆,忽地席卷而来。
师父的确封印了她。
云挽原本是不知道的,也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她执意要修通灵术最高重境界“万魂归引”,却在修炼时察觉到异样,她可能一辈子都察觉不了这件事。
师父为什么要封印她?
云挽始终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有千万种推测,也无法找出最准确的那个答案。
她从来都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也没做错过什么,所求之事无非是“生者长安,死者长息”。
几百座坟冢在夜行灯的照耀下,触目惊心地摆着她面前,大风呼呼一刮,坟冢上的积雪连同石迹斑斑的青苔一同层层掉落,掀起大量的雪沫……
云挽嘴唇微微掀动,沉痛的目光,和苍茫大雪重合在一起,随着骤雪般的惶恐之意,充斥她的整个脑海。
百姓流离,浮尸遍地。
她所在乎的一切,她想要寻求的一切,所有得到的,期盼的,都已失去。
这一切,全都因为她执着于自己身上的封印。
“你想要解除你身上的封印,想要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你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努力探寻师父的下落,寻找解除封印的办法。”对面的她继续说道,声音一字一句,皆是森然。
云挽听到这句话,惨白的脸上,极力控制镇定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撑着的油纸伞歪了,绷直的肩膀,露在了一半雪中,雪堆积在她的肩膀上,却是一片也没有掉落。
封印……封印……
为什么她要这么执着于封印……
她原本可以在梨尘宗安稳一生,长命百岁。
“挽儿,我把梨尘宗交给你,不望你能将其发扬光大,只望你能保护全宗上下平平安安。”师父临走之前,这样告诉她。
云挽的胸口仿佛猛地被攫住了。
宛如被风雪冻住了的眼神倏忽波动一下,她几乎是带着震惊的目光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那张面前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霎那间,惶恐、悲愤、悔痛,疑虑通通褪去,一丝愕然在云挽脑中一闪而过——
不对!
她并非要去探寻封印的秘密,也并非是对师父有所怀疑。
这一切的根源,全都只是因为师父留给她的那句“只望你能护全宗上下平平安安”。
所以,她必须冲破通灵术的最高重境界“万魂归引”,只有这样,她才会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保护那些需要她保护的人,为此,她必须找寻解除封印的源头。
这才是她的执念。
她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就算无法找到所有的真相,就算无法解除封印,她仍会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好所有的每一个人,她绝不会让眼前这种百座坟冢,哀鸿遍野之事发生!
面前的“她”,几乎完美地复制了她的所有,形貌,神态,动作,处世,甚至思想,可是她所讲述的,全都只是云挽心中无数个闪回的思绪,是对于她心底最真实隐秘的探索和推测。
“她”通过自己的行为,不断引诱着云挽去思考,引诱她暴露更多的思绪,从她的反应推测出结论。
但是,对于所知信息的组合排列,却不一定能够得出完全契合的答案。
这个人,不是她!
她没有过这样锐利的眼神,没有怀疑过师父,更没有怀疑过自己。
她从始至终,一直坚定。
清冷的目中,在黑夜之中陡然绽放刺目光芒,宛如剑声乍起,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云挽的手心是冻得几乎成冰的冷汗,但目光却宛如汹涌不息的星光,熠熠生辉。
对面之人,那双窥探、揣度、期待的目光,隐而不发地落在云挽身上——
云挽看不清“她”到底什么表情,但她却仿佛察觉,那被风雪覆盖的克制的嘴角,勾起了一弯得意的弧度,就连”她“的站姿,都有些骄傲自得,似乎很期待看到她的溃不成军。
窥透人心底里最深的秘密,这种滋味,一定很美妙吧。
云挽紧绷的背微微一动,积雪往下掉。她松了松紧握的伞柄,这才发觉手指已经冻得发白了,手心的汗被冷风一吹,透心彻骨的凉。
她忽然冷笑一声,“阁下是怎么看出来我心里在想什么?”
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摹地僵住了,那和云挽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具”底下,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惊诧,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若我没猜错,阁下的名字,应该叫——幻。”云挽淡淡道。
幻,和魇,是常被人提起的两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