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来了好几次,都没能让王淮再开口说话。
他不肯进食,精神和心理都不正常,按照医生的说法是,他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轻度自闭。
这天,护士过来换营养针,试着同他打招呼,可惜,别说得到回应了,人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护士兴致索然离开了。
沈暮霖每次吃饭,还要眉飞色舞地说,这饭好香啊、你快起来吃吧之类的话。但王淮依旧表情呆滞,他一天天地瘦下去,脸色越来越憔悴,除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和闭着眼睛睡觉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
每天晚上沈暮霖都要拿出垫在他身下的尿布,打盆水帮他擦身体。王淮从不会反抗,好像掠过胸膛的不是冰凉的手指,而是一阵可以忽略的风。
沈暮霖比护工还会照顾人。这是护士们说的,他甚至知道不会表态的病人什么时候口渴了想喝水,于是出于可怜之外,还会经常夸他几句,额外附送些安慰人的话,说王淮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们定能早早出院。
病房白色的墙隔绝了外界信息,偶尔能听到王淮睡觉时浅浅的呼吸声,桌上的百合花永远是花店里最新鲜的一束,当窗帘被风掀开一角,夕阳偷偷流泻进来,坐在床边的沈暮霖才惊觉又是一天又过去了。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从与世隔绝的病房里缓缓流逝。
一辈子大概很长吧,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谁都会腻会烦吧。
但仔细一想,他愿意和王淮过这样的一辈子。
.
司徒曜和廖明丰又来了。
沈暮霖拿着廖明丰带来的《明朝那些事》念给他听,听到开门声,便停下来,说道:“阿淮,司徒曜和廖明丰来看你了。”
廖明丰忽然觉得很难过。
司徒曜这次来,一是看王淮,二是来道别的。他们都有工作,不能再在北京浪费时间了。于是他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边虞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沈暮霖面露愧色,“连累你们了,对不起。”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没用。”司徒曜拉了把椅子给廖明丰,病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他只能站着,“我觉得奇怪的是,边虞的管家没有把我们去过的事说出来。”
沈暮霖马上把椅子让出来给他,司徒曜却摆手示意不用,两人都站着,“这事会扯到江子然,他怕引火烧身。”
“不,我不这么觉得。”司徒曜说,“肯定有人在暗中搞鬼。”
沈暮霖道:“不管是谁都跟我们没关系,葬礼五天后就举行,听说还划了一条街出殡,只要风平浪静度过这五天,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边虞死了,江子然就无罪了,王淮所受到的伤害再也无从证实,就算他们倾其所有还原真相,死去的人都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一切都因死亡走向美好结局。
司徒曜想了一会儿,说:“你觉得这个人……会是江子卓吗?”
说曹操曹操到。
沈暮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很长的短信。
“由衷感谢你。阿淮的书我已经看完了,现在我应当向诸位忏悔——九年前,阿淮的父母不幸因车祸离世,我邀请他来我家住,那夜我趁他睡着后偷吻他的额头,被我哥看见了,他认定阿淮会令我走上歧途,第二天将他赶走,我每天放学去看他。是的,我很爱他。这是我哥将他骗去边虞的咨询室的原因。
请你们将全部怨恨发泄在我身上,一切都是我的错。
还有一件事,他是被一个叫李铭的吸毒犯绑架,又辗转来到我身边。那时他不能说话,我愚蠢地把他交给了医生,希望治好他的哑病。医生去世后,边荀几乎背叛家庭,让警方公布边虞的“死因”——抑郁症,警方不会查到阿淮身上,请你们放心。
有些人已经用性命偿还,请你们仁慈,不要追究已故之人的罪过。边荀如果去找你们,请一定不要拒绝,阿淮是他用性命护下来的,至少让他们见一面。”
短信到这里就没了,两分钟后,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短信来自同个号码。
“最后,请你们永远不要让他想起我的名字。”
沈暮霖把手机拿给司徒曜他们看,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发给叶阳。
你看,就是你一直袒护的好发小绑走你弟弟。
你也是把他害成这样的凶手之一。
.
飞机起飞又降落,人生得意又失意。
叶阳一下飞机就搭地铁来到医院,风风火火跑进病房,沈暮霖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着他,面不改色的,似乎早就料到这人会来,他没像招呼司徒曜他们一样对王淮说你哥来了,而是沉默地和叶阳对视。
叶阳还喘着气,颤声说道:“……王淮。”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淮手一颤,空洞的眼睛瞬间恢复了焦距,沈暮霖没及时拉住他的手导致针头走位,但他一点也不慌,握住王淮的手,把针头□□,拿块酒精棉贴上,关了吊液。
这一切他做得行云流水,就算是最专业的护士也挑不出毛病。
做完这一切,王淮迫不及待地抽回手,把被子拉倒头顶,翻身背对着他们。像乌龟缩进坚硬的壳里,那是拒绝外界一切东西的姿态。
沈暮霖又喊了他几次,字字温柔,句句戳心,却无一句得到回应。
叶阳在原地稳定呼吸后才走到床边,看不到那人一根头发丝儿,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苦笑着朝沈暮霖说道:“我想和他说会话。”
言下之意是请你出去了。但有了上次的经历,沈暮霖不敢让他们独处。他没说话,站在一边装聋作哑。
叶阳没办法,只能默许他旁观旁听。他绕过床尾走到床的另一边,一手撑在床上,一手隔着被子摸王淮的头,自言自语说道:“失忆……也很好,忘记是一种幸福,你可以忘了我,但请不要怕我……如果连你都怕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薇薇走了,李铭也背叛我,我只剩你了……你再喊我一次哥哥,好不好?”
叶阳说完,忽然俯身揽住他的腰,把缩成一团的人抱了起来!
王淮顿时变得惊慌失措,手脚并用地反抗着,像是要急不可耐地逃离这个怀抱。
叶阳紧紧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在他耳边求饶:“原谅我,好不好?哥带你回家。”
王淮挣扎的幅度小了,缓缓从叶阳的肩窝里抬起头。
那是沈暮霖隔了将近半个月时间,再一次奇迹般听到他的声音。
“你是谁?”王淮看起来还是很害怕,说话声音很小,“你能让我回家吗?医生还在等我,我得回去…”
叶阳深呼吸口气,他抱过王淮无数次,只有这一次,他觉得他们之间离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他尽最大的努力了,还是笑得很悲伤,“你不是他。”
王淮疑惑地问道:“他?他是谁?”
“我弟弟,你和他长得真像。”叶阳用手指轻轻滑过他的侧脸,停在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以目光为笔细细描摹,“他胆子比你大,他爱我,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