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没说话。
我写完以后发现他在门口等我,有广场上的灰鸽子咕咕咕地探着脖子在他脚边走来走去,黄昏的光拉出斜长的影子。他不知道从哪买的冰淇淋,把底部的脆筒掰碎了喂给鸽子。
“吃么?”他把冰淇淋球递到我嘴边,我顺势咬了一口,开心果味的,冰凉绵密有韧劲,还有细碎的开心果仁:“你在喂我还是喂鸽子。”
他笑了:“你要是想吃,就你先吃,这边喂鸽子会被罚款的哦。”
“那你还喂?”
“罚得不多嘛……而且鸽子想吃。”
的确,占到便宜的鸽子立刻不愿走了,在我脚边扑腾,和几个同伙跃跃欲试地要扑上来抢。
“不给,”我假意去护:“你们都肥成什么样了,还吃。”
“那就走吧,”他拉我:“去机场还有一段路,东西都在车上了。”
我把明信片投在了路口的邮箱里,在心里和米兰说再见。
*
在机场,我接到了许行舟的电话。
“谢谢你。”他说。
“啥?”我跟程观比了个手势,走到候机室的角落。
“我就是想打电话来说谢谢,其他的多说也无用,这个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继续发懵:“啥?”
“啊?”许行舟也愣了,刚刚低沉的语气一去不返:“你在问什么?”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医院你提供了卡号把账全记在上面了的……不是你?不可能呀。”
他窸窸窣窣地翻找:“等下我把卡号记下来了。”
“你等等,”我按了静音,跑回去找程观:“许行舟,医院,钱,是不是……”
“哦,”程观非常自然地笑笑:“是我,想给你个惊喜。”
我心情复杂地瞪了他一眼,心里突然暖起来,之前白蓉的怀孕证明,陈默网店的广告位,再加上这次的医疗费。
他就像什么都知道。
我说:“许行舟,确实是程观做的。”
“嗯,我知道了。”他说:“谢谢,跟他也说谢谢。”
“你……同意我……”我支支吾吾。
“对不起,但最近我爸的情况不太好,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医院已经宽限很多天了,再没办法补上医疗费就只能回家静养。”许行舟自嘲地笑了笑,谁都清楚所谓静养就是等死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他接受钱的这一瞬间,比之前所有的时候都更让我心疼。
我是不是无形中逼他做了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我给了他一条路,但却是他唯一一条路。
究竟是走投无路更绝望,还是别无选择更绝望。
“你不要多想,”许行舟见我没说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我爸好起来的,你放心,这是对我最重要的事,谢谢你。”
“一定会的……”我突然想起来:“啊其实也不必谢我,就算还你会员卡的人情吧。”
“会员卡?”
“麻辣香锅的会员卡,我上次发现是你当年给我办了一张对吧?我还以为一直是老板照顾我给我打八折,是那里的老板儿子严宇说的,是我们小学弟。”
“哦严宇啊,我记得他。”许行舟笑了:“会员嘛我当时想着你常吃就给你办了,严宇他一直想见你一次,我还答应他下次带你过去,可惜上次吃饭他不在。”
“他还找我签名了呢,”我想了想:“等叔叔好起来,我请你们吃。”
“到时候一定是我请你,你必须得来,对了我现在在到处投简历,之前的工作经历还是蛮不错的,我觉得我能跳槽到更好的岗位,到之后拿了工资就还你钱,我直接打到这个卡上可以吗?”
“可以……但是别着急,慢慢来。”
“我懂的。”他语气愈发轻快起来,却不知是真的放心,还是假装给我看:“你快回国了吗?”
“我就在机场呢。”
“快起飞了吧?你那边也是晚上了,我不耽误你了,有什么事回国再说。”
“嗯不耽误。”他还惦记着时差,可能打电话之前也算好了我还没睡。
“对了,路乔说想跟你道歉,上次她在医院情绪不好,不是针对你。这小半年她说自己总是情绪不好,不过这都是怪我要她瞒着你,但她不好意思跟你说,你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软……”
“我没往心里去,”我说:“我知道了,等我落地就主动联系她。”
“嗯好,”他轻声说:“经历了些事以后就更珍惜朋友,如果没有你们我大概就撑不下去了。我是真的希望大家能一辈子走下去,虽然有些事发生了就……我在说什么呢,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我说。
程观似乎是困了,回程的路上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想陪他聊会天,但长途飞行委实枯燥,我们各自听了一会歌就准备睡了。
和他来时说的一样,我们的床靠得很近,我一伸胳膊就能碰到他,他闭着眼仰面躺着,耳朵里挂着白色的耳机,睫毛安静地落着。
一盏微弱的暖色小灯在顶壁上悬着。
我看着他的侧脸,在轻微的晃动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