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播放着热热闹闹的春节主题节目,主持人声情并茂地说着吉祥话。
余家诺大的客厅里,一家人木棍似的杵着,相顾无言。
气氛诡异,温度降至冰点。
陆余舟扶着楼梯扶手蹲下,从立柱空隙里朝吴也挤眼睛。对方的眼睫毛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两人隔着窒息的空气,艰难地打着哑语。
——我操,你怎么来了?
——我操,我哪知道。
——我操,你不知道你就来了?
——我操,我让这俩傻鸟领来的。
——我操,我操不出来了……
陆余舟搓了搓脸,心说这个年过得真是刺激,男朋友居然来他家了!
“别都愣着啊,我拿了好多东西呢。”门口摆了一地年货,余尾张罗着朝屋里搬,“陆余舟快出来拎东西啊!”
这话落地他姐瞅了他一眼,他立刻抬手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姐,我自己拎。”
“我来。”吴也一人抬了仨箱子进门,问余帆跟陆行川:“放哪啊叔叔阿姨。”
“啊,放厨房就行。”陆行川故意抬高嗓门,引着吴也去厨房,“辛苦你了啊小同志。”
但这僵局没能打破,王玉跟余建国沉着脸僵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显然是被刺激得不轻。
余帆也没说话,只拿眼睛瞪着余尾,活像要吃人。
余尾心大入斗,自顾热情推销他的现任男友:“姐,这是我对象朗朔,朗朔知道不,曾经的摇滚巨星,现在过……不,稍微过了点气,还是很牛的。”
朗朔简直想拍死他,来之前这鸟人只跟他说找个地方吃年夜饭,直到楼下才交代说是来见他爸妈的,他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来见老丈人老丈母娘,这是什么人间操蛋!
“余姐好,姐夫好,叔叔阿姨好。”他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一一打招呼,心里把余尾王八蛋翻来滚去地骂。
老两口只是客气地点点头,余帆没吭声,陆行川主动跟他握手,“你好你好,我以前可爱听您的歌了,现在怎么不出新歌了呢,像我们这岁数的就爱听你们老牌歌手的歌。”
“没市场了,就退了自己玩了。”朗朔随性又稳重,说话也不花里胡哨的,很能给人好感。
陆行川对他印象不错,直觉他小舅子这回的眼光靠谱,思想上先一步叛变媳妇跟媳妇她爸妈,接受了这个二舅子。“是吧,那也挺好,功成名就了就没必要折腾了,享受人生嘛。”他邀请朗朔进客厅坐,“来来来,别站门口啊都,快进来坐——余舟给这个小同志拿饮料去。”
碍着朗朔跟吴也在,谁也没说什么,但气氛依旧诡异,老两口全程不跟余尾做任何交流,俨然是没打算接受,陆总不得不拿出他生意场上的本事,东拉西扯照顾着气氛。
陆余舟去冰箱拿了几瓶果汁,抱出来先给了吴也一瓶,吴也见他拿太多,帮他分担了一半,两人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互相摸了摸小手,对了个眼。
“你俩不会认识吧?”陆行川眼观六路,看俩小同志没有第一次见的陌生感,随口问了一句。
陆余舟刚做完贼,心虚,送果汁的时候果汁差点砸脚上。
“俩人同学。”余尾大大咧咧一屁股坐沙发上,从陆余舟手上拿了两瓶饮料,主动递给爸妈,老两口没接,他便收回来,脸上不见尴尬,似乎是习惯了。他自己留了一瓶,又拧开另一瓶递给朗朔,“这小子是朗朔干儿子,过年他俩没地儿去,我就给领来了,姐姐姐夫别见怪哈。”
现在才想起来见怪呢?
“呦,是吗!”陆行川打量吴也,“这么有缘分呢。”
“叔叔阿姨,外公外婆好,我是吴也。”吴也站着给长辈们打招呼,“是陆学长的学弟。”
“是小也啊,快过来坐。”王玉刚才被刺激得不轻,才注意到吴也,然而一想到他是糟心儿子男……呸!朋友的干儿子,心情又有些一言难尽。
“爸妈,你们都认识?”余帆切了些水果端来,招呼吴也跟朗朔吃。
“认识,这孩子也是咱们老家的人,十一假期还在咱家住了几天呢。”余建国说起之前老家的事,气氛总算没那么僵。
余帆这才多看了吴也两眼,“你是哪个系的?”
吴也十分规矩地站着回:“我是作曲系的阿姨。”
陆余舟就站在余帆身后,刚好能看见他家肉肉第一次见家长的紧张样子,心里不免好笑。说来当年他是见过帆姐的,估计他现在的样子帆姐也早认不出来了,这家伙简直是帅得脱胎换骨。
“这小子特别有才华,我那的王牌,歌写得特棒。”余尾见老两口挺喜欢吴也,便揪着他大夸一通,顺便也当聊了自己的工作生活,变着法告诉二老,他现在生活得非常正经。
可惜余帆跟二老天然就对酒吧这种地方不报好感,尤其是余帆,你要对她说吴也的作曲拿了某某奖,或者作品在哪场音乐会演奏过,那她才会觉得吴也有才华。流行音乐,尤其是酒吧流行音乐在她概念里属于乌合之众。
余尾夸了一通,王玉跟余建国就只get到了吴也小可怜原来要靠自己打拼这一点,对自家糟心儿子的印象并没有多少改观。
陆余舟以前不太懂他老舅,明知道家里人不接受,为什么还要一直和他们拧着,现在才明白,他不是故意叛逆拧巴,他是试图力证自己并没有错,想让家人接受他,以及他离经叛道的生活。
也许他现在觉得自己稳了,感情生活都稳了,才会底气十足地领着朗朔回来见爸妈吧。别人不懂,陆余舟却懂了,他完全理解想把自己喜欢的人介绍给家人的心情,就如同他现在。
不过,前车已经翻了,他不可能让自己跟吴也追尾,只能先拉着他的肉肉逃离现场,免得说多了引火上身。
“爸,您气球吹够了没,不够我跟吴也再去吹点。”陆余舟问道他爸。
外面不让放鞭炮,过年通常就在家吹点气球踩一踩,听个热闹声气儿。这活儿一般是陆总干,刚才吹一半小舅子进门,便撂下没干了。
“还有不少呢,你俩多吹点,人多踩着热闹。”陆行川说。
“哦,那我们去琴房吹了。”陆余舟去阳台拿着吹气球的家伙事,领着吴也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间卧室一个书房,书房拿来做了琴房,里面只有钢琴跟一个书架,有空地方堆气球。
陆余舟从自己房间拖来地毯铺地板上,跟吴也席地而坐,他把气球跟吹气筒朝吴也面前一摆,“呐,交给你了。”
吴也笑睨他,“这叫咱俩吹?”
“你吹我看。”琴房门开着,门正对着楼梯,陆余舟瞄着楼下,探身捏着吴也的下巴亲了一会儿,轻声问:“想我了没?”
吴也接吻没耽误给气球打气,吻完了气球也好了,他拿气球拍陆余舟的头,“坐好,别耽误我吹气球。”
陆余舟没听到答案不饶他,两只手撑在他膝盖上,脸怼到鼻尖,“快说!”
吴也扫了眼楼下,“你妈妈过来了。”
陆余舟秒速撤退,换上正人君子的脸,欲盖弥彰地嚷嚷:“你气球吹得也太小了,不合格啊!”
吴也抿着嘴笑。
“余舟,端点水果上去吃。”余帆在楼下叫道。
“哎!”陆余舟跑下楼接了水果,谄媚地笑,“谢谢帆姐,您手还没好,别端盘子了。”
她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伤,到现在还没好。
余帆轻轻应了,“注意点时间,再有半个多小时就开饭了。”
“好的妈。”陆余舟重新跑上楼,用水果叉叉了块火龙果喂吴也,小声道:“吓死我了,你耳朵怎么那么好使?”
吴也舔了下嘴角上的水果汁,笑着说:“因为我不是恋爱脑啊。”
陆余舟呸了他一口,“你也好意思说,浪得什么似的。”
虽然楼下场面有点惨不忍睹,不过陆余舟此刻却挺开心,因为他在最想见到吴也时候见到了他,并且还亲到了,这个新年真的刺激又梦幻。
他端着果盘坐在一旁,一边投喂一边看他吹气球,很想让时间多在这一刻停留一会儿。
气球一只只从楼梯上滚下去,没一会儿就聚了好多,厨房里热热闹闹煮着饺子汤圆,客厅里陆总天南海北地聊着,年味慢慢就有了。
大概是老两口上了岁数,余尾也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大家坐在一起没争也没吵,间或开几个玩笑,气氛还算融洽。
吃过饭,陆余舟把所有的气球赶到客厅,拉着余建国跟王玉一起踩气球,“姥姥姥爷,吃过汤圆得运动消化啊,不然胃会难受的。”
老两口也是爱玩的性子,经不住大外孙央求,互相扶着起来踩气球。陆行川很会配合,也拉着余帆一起玩。余尾更闹腾,嚷嚷着玩两人三足,自己找了根绳子跟朗朔先绑了,又怂恿陆余舟跟吴也绑了。
一家八口加一只狗,在气球堆里玩嗨了。
余尾跟朗朔是对儿活宝,球没踩几只,互相踩了对方不知道多少脚,拖鞋踩掉了不算,袜子都掉了。
陆总跟媳妇没啥默契,半天了没踩响一只。
余建国跟老伴儿反而很会,踩一只响一只。
陆余舟跟吴也时响时不响,因为这俩人专注在背后互掐,陆余舟趁机在吴也腰上摸来摸去,吴也被他闹得注意力不集中,只好掐他肩膀警告。
孤独的圈圈则叼着余尾的拖鞋给每一队捣乱。
砰砰砰!
气球热闹地炸开,比炮仗还好玩,老的小的都玩开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暖烘烘的客厅,这个新年来得热热闹闹。
老人家要看春晚,不等到钟声敲响不睡觉,大家就一起陪着看。
王玉看完了最爱的京剧节目,想起什么似的问吴也:“小也有地方住吗,不然就留在家里好了,楼上有客房。”
陆余舟心里疯狂给姥姥打call,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晚上跟吴玩什么了。
哪知吴也却拒绝:“不了姥姥,我有地方住。”
王玉想起他是朗朔的干儿子,大概不会无家可归,便没有勉强,“是吧,那行。”
陆余舟这一晚上过于亢奋的脑子终于因为吴也的拒绝冷静了片刻,他才注意到,吴也今天情绪好像不是很高。
不,也不能说情绪不高,他话没少说玩笑没少开,踩气球的时候也很开心。
应该是有点克制?
陆余舟今天虽然时刻提防陆总跟帆姐探究,人前装得十分纯洁,但只要背开人,他就会原形毕露,抓紧一切时间跟吴也搞搞小动作。
吴也却很理智,倒是没有不配合,只是稍微有点放不开。
大概是第一次来他家比较紧张?
陆余舟左思右想,觉得应该就是这样,毕竟他俩前两天见面一切还都正常。
钟声过后,余尾三人就要走了。这一晚上虽然热闹,但老两口依然没搭理他,余尾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么样,临走还乐呵呵跟老两口说再见,倒是朗朔心里挺不是滋味。
余帆跟陆行川送他们出门,陆余舟想跟吴也再待一会儿,便以遛狗的名义跟着大家一块下楼。
陆行川跟朗朔在车前抽烟聊天,余帆直接把余尾叫到小区花园里单聊,陆余舟牵着狗,跟吴也在小区瞎转。
“你不跟胡萌他们一起过年么?”陆余舟问。
“有时间就回,没时间他们自己玩。”吴也手插在兜里,克制着想把陆余舟的手抓进来的冲动。
陆余舟没带手套,走一会儿就冻得手掉,特别想塞进他口袋里暖一暖,只是碍着这是自家小区,他没敢,“哦,那你明天有安排么。”
“没有。”吴也说,“到初五之前我都没什么事。”
陆余舟换了一只手牵绳,冻凉的那只塞进自己不那么暖和的口袋,“那你明天睡饱了告诉我,我领你看电影。”
“嗯?”吴也挺意外的,“居然不是看演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