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他倒霉,南迁的人如此多,大家都走官道,吃喝去正经客栈,晚上该休息时休息。
唯独他心虚,又或者是怕颍川王来灭口,所以赶路赶的格外急,有好几次都露宿野外。
这也就罢了,隔天好容易住了个客栈,谁知竟是家黑店。
所有马车里的包裹均叫人搜了一遍,换上了黑心棉。
走时浑然不觉,待到了兰陵才发现,箱子里的财物全都没了,一个都没了。
珍奇古玩更不用说,全都换成了烂石头烂瓦片,两个马车的合起来抵不过一个镇纸的价格。
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倒还在,不过也就几件换洗衣裳,和几两碎银子罢了。
当时魏公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心的都是绝望。
好在魏公来给魏老太太奔丧时,知道她在兰陵有一个庄子,虽然地契不在身边,但魏公有鱼符,能证明他是魏氏子弟,好歹在这庄子居住了下来。
可生活是个问题啊。
魏公没了令史台的工,又丢了几代人积攒下的家底,也不敢回颍川,只能硬着头皮节俭过活。
吃饭没有肉,绫罗绸缎换成了棉布衣裳。
最关键的是,没了奴仆,出门没人照顾,虽有几辆马车,可他连长工都雇不起,只能自己赶马车。
较之从前官吏生活的滋润,现在简直苦不堪言。
然而天不绝人之路。
有一日,魏公竟无意中听得一照顾过魏公母亲的老人说,当年魏老太太从颍川回来后,又于兰陵秘密置办了不少田产,还有些许的铺子,不少于一只手的数。
魏公简直惊喜,有了这些东西,他往常滋润的生活又可以回来了,甚至更舒服。
以前他虽有令史台的工,但多数还是靠魏夫人的嫁妆铺子产息,偶尔挪用些祖辈资产。
虽吃穿不愁,但到底不是掌在自己手里的。
如今有了魏老太太的田产铺子,那可是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谁不高兴,谁不心动。
可是仔细一问,又像是刚晴了的天空下了一场暴雨。
那些地契没人知道在哪儿。
魏老太太死了数年,皮肉都腐烂了,找谁问呢。
魏公正发怔,他那小妾刘氏一个激灵,说道,“不是说有个女郎在兰陵陪了老太太好些年。”
魏公的眼前登时一亮,转瞬便是恼恨。
那些都是自己亲嬢嬢的东西,按理说应该给身为儿子的自己。
可魏安然那个不孝女,她竟私藏了起来。
如此多的田产铺子,她一个女郎家也囤的下,不怕噎着了。
魏公越想越愤怒,恨不得立马回到颍川,再给那女郎一个耳光。
可他到底不敢。
颍川如今还乱着,听说建康的兵撤了一部分,还留了一部分,似是要针对兰陵的恒氏萧氏。
搞不好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了。
魏公才将将逃出来,可不想再送命。
日子再苦,总还是得过,只是一想起来这些都是那二女造成,魏公总免不了一番愤慨。
直到,萧氏的人寻来。
最初他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萧氏的族人,吓得诚惶诚恐。
要不是曾做了十几年官老爷,他几乎都要站不稳。
兰陵萧氏,那是颍川魏氏主支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如今还和恒氏扯起了谋反的大旗,说不得就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也说不得就一飞冲天,贵不可言。
总之,不能轻易招惹就对了。
直到那萧氏的人露了来意,说府里有个女郎,姓魏名安然。
魏公的眼睛便霎时亮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一直要寻找的女郎,原来就在不远处的萧府里住着。
且,不知这奴是不是故意,说话间有意无意流露出对魏氏安然的几分轻蔑,让魏公心里的担忧少了许多。
这女郎虽是客居,但萧家人并不把她当回事,也没人为她撑腰。
那便好,那便好。
魏二娘尚不知,萧府已有人为她寻起了亲。
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多日不曾见到的儿郎身上。
犹记得十数日前,萧谨生叫她保护好自己,又留了两个心腹的名字,要她在需要帮忙时去寻心腹。
魏二娘怕他担心,告诉他,如今她好歹也算个客人,萧夫人对她面慈心冷,但总算过得去。
萧六娘虽时不时的来找茬,但怎么都斗不过她,每次铩羽而归,一度成了魏二娘主仆闲暇时唠嗑的乐趣。
直到为萧谨生收拾好包裹,魏二娘都忍住了没问,他到底去做什么的。
最后还是那儿郎憋不住了,主动交代道,“王恭被押到了建康,恒公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可以夺取颍川,但不知颍川具体留了多少士兵,叫我去打探一番。”
魏二娘的面色便有些不好。
萧氏那么多郎君,一定要萧谨生去打探吗?
堂堂主支嫡子,不该是吩咐别人去做什么吗?为什么要鞍前马后?要去充当先锋哨兵?
她不愿跟萧谨生虚与委蛇,当时就把这些话问了出来。
萧谨生便笑了,“傻阿然,这事既是机密,便不能随便派人去探,倘若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叫敌人有了准备,可不就打草惊蛇了。”
“至于为什么是我。”他勾了勾嘴角,“是阿爷命令的。”
也许是因为他优秀,身手好,全身而退的几率较大。
也许是因为他不重要,死了残了,也无所谓。
这些东西不能细细探究,否则情绪会承受不了。
萧谨生深吸了一口气,为那傻女郎擦掉了眼角的泪,毅然决然的离去。
这十几日,魏二娘吃不好睡不好,满是担忧,连跟萧六娘斗嘴皮子都没工夫,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
如今那儿郎总算归来,虽然带着一身的伤,但好歹是回来了。
不大的书房里,昏黄的油灯闪烁。
魏二娘第一次主动掀开郎君的袍子,为他身上大的小的疤痕,仔仔细细的上药。
偶尔遇到翻肉的伤口,郎君便会发出稀碎的抽泣声,叫她的心也跟着发抖。
将羊脂玉瓶放回,又用纱布把稍重一些的伤口包扎好,魏二娘才一脸不高兴,道,“你这是掉进荆棘坑里了吗?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难不成是叫人发现了?”
“叫建康士兵发现,我岂还能活着回来。”
萧谨生笑着瞄了她两眼,“是躲人的时候,碰到了荆棘刺堆,还好我穿了衣裳,总的来说,没划的血肉模糊,只是细小伤口,还算幸运了。”
“这还算幸运?”
魏二娘心底一阵发闷,深吸了一口气,才这股子憋闷压了下去。
她坐在萧谨生身边,将这几日的事挑了些重要的说了说。
左右不过是萧六娘找她麻烦,其他几个少夫人跟着说些风凉话罢了。
萧谨生静静地听着,大掌握着魏二娘的小手,拇指下意识的在她手背上揉搓。
“她们现在不过是碍于身份,不敢太过为难你,倘若日后你嫁予了我,必是要比现在难熬数倍。”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规劝,还有几分忧心忡忡。
魏二娘知道这人定是又没了安全感,说不得还想以此劝退她,便立时笑道,“左右我也不立即嫁给你,她们始终不敢太过分。至于以后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吧。”
萧谨生便立时住了嘴。
好大会子,才轻声道,“阿然,恒公要对颍川起兵了。”
魏二娘一震。
犹记得前世这时,恒公还没有起兵,如今竟是改了不成?
而且,萧谨生这时提起,难道是……
她还没问出口,那郎君便道,“前阵子我在颍川居住了数月,阿爷说我熟悉地形,叫我带兵前往。”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魏二娘睁圆了眼睛,好大会子才问道,“这次赢的把握高吗?”
“五五开。”
魏二娘轻舒了一口气。
五五开总比一成胜率要好,起码不是去送死。
“那你仔细些,要保护好自己。”她柔柔的道,“这次进攻颍川,倘若你能赢了,便是件好事,若是输了,恐要遭到责罚。”
如果是一成的胜率,她几乎就要质疑萧公让萧谨生去送死了。
可五五的胜率,倘若是赢了,萧谨生便是功臣,是要嘉奖的。
一时间,她也分辨不出这次带兵是好是坏,只能殷殷叮嘱,希望萧谨生好好照顾自己。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按照往常,魏二娘是要回院子里的了,免得旁人说闲话。
可分别在即,萧谨生又是去领兵。
魏二娘心底不舍,抱着他许久都不肯撒手。
第二天一早,探过了萧老太爷,那儿郎便穿着铠甲,戴着披风,骑马离去。
魏二娘将他送到兰陵城外,一直到连滚滚飞尘都再看不见,才下了城墙。
春寒怕她再如之前那般厌厌的,提出带她在兰陵城东大街里逛一逛。
魏二娘其实对这兰陵城内颇为熟悉,但又不愿几个丫鬟担心,索性带着几个人在街市里走了一圈。
东西没怎么买,不过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味的确让人放松了不少。
魏二娘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给馋嘴的秋词买了些糕点便准备回萧府。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突的冲近,一巴掌便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