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当时盛怒之下杀了颍川王的她,已经到了极限。
一个普通的闺阁女郎,愤怒之下执着长刀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
等冷静下来,她的心和手几乎抖成了一团。
她杀人了。
还杀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没人知道接下来几日,魏二娘是如何辗转翻过不眠的夜晚。
又如何逐渐克服了心底的恐惧。
好容易放下一切,同萧谨生来了兰陵,却发现她可能还活着。
魏二娘的心底满是愤懑,不甘,恼怒。
甚至连魏公找她的原因都忘在了脑后。
直到天色黢黑,萧谨生忙碌完归来,怔忪了大半天的魏二娘才抓着他袖子急道,“阿谨,阿谨,我们疏漏了,魏希婉她,可能还活着。”
萧谨生一愣,面色有些微沉,并没有意外,反倒是有些了然。
魏二娘没瞧见他表情,仍旧怔怔道,“她不仅还活着,可能就在这兰陵城内。否则我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个大姐姐?难道是阿婆娘家的表亲?不,早就断了联系,不可能。”
萧谨生见她如此纠结,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这事怪我,那天晚上我的确疑心过,但并没有追根究底,竟让她逃过一劫。”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她还活着了?”魏二娘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些时日,萧四郎总是不着家,四嫂抱怨过不只一次,他只推脱说是公务繁忙。实则他清闲得很,一得空便钻进一个狭窄的弄堂里。我让人去探查过,据说里头住了个病恹恹的美人,举止清雅面容单薄,我猜测可能是魏大娘。”萧谨生蹙着眉头道,“只是并没有去确认过。”
萧四郎爱美色,萧氏人尽皆知,萧公也最不满意他这一点。
只是他平素举止进退有度,又有个泼悍的恒氏压着,众人都只当他空有贼心,偶尔调笑一二罢了。
谁曾想,他居然真的动了手段,将魏大娘瞒天过海的私藏了起来。
好在他到底是萧家人,虽贪慕魏大娘美色,却也深知她的重要性,一直将人圈禁在巷子里,又安排了几个有能耐的丫鬟仆人看守着,总算是没误了事。
至于魏大娘能与魏公碰上头,许是被吹了枕边风,又仗着这里是兰陵,萧四郎便对她宽松了些。
不过就整体而言,魏大娘活着,过得也并不一定比死了要好。
这也是萧谨生一直没有跟魏二娘提及的缘故。
魏二娘听完了一番解释,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好大会子没有回过神。
等她终于消化理解透了所有,才抬起头,一脸平静,“我想去瞧一瞧。”
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她。
萧谨生同意了。
这里是兰陵,萧四郎有支持者,他也有。
不过是见个人而已,这点子事情他还是能做到的。
三日后,阳光正好。
魏二娘坐在萧氏马车里,带着三个丫鬟。
外头赶车的仍旧是萧谨生的心腹,动作很熟练,马车一路行驶,不大会子拐进了一个窄窄的巷子。
又过了一会,马车停下了。
心腹低声道,“女郎,马车过不去了。”
魏二娘低应了声,就着柳意的手跳下了马车。
心腹指了指路,护着魏二娘一路往前走。
这巷子周围大概生活的都是些贫民,一路走过来,地面上有许多脏污,连带着还有难闻的气味。
魏二娘以袖掩鼻,一边走,一边在心底思量。
倘若是居住在富人区域,以萧四郎的身份,恐怕会遇到很多熟脸。
只有将魏大娘安排在这种地方,用脏污和贫穷,才能掩住恒氏耳目。
约莫盏茶时间,心腹停下了,指着一个掉了色的木门,低声道,“就在其中。”
魏二娘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侧耳倾听。
这小院很静,好大会子都没人讲话。
就在魏二娘几乎要疑心里头到底有没有人时,突的,有个女子柔柔弱弱道,“我今日可否出门?”
紧接着,是一个颇粗的女声,“不可以女郎,前些日子你已经出过门,今日不能出去了。”
“可,我只是想去见一见我的阿爷,那是我的亲人。”女子抽抽噎噎道,“四郎不是说了,我可以见阿爷么。”
“郎君说了,十天只能见一次,女郎莫要僭越,免得奴不好跟郎君交代。”粗嗓门冷冷的道。
抽噎声停止,女子又道,“那我去晒晒太阳可好?这墙院太高,我瞧不见太阳,总是有些不舒适。”
这次粗嗓门没有阻拦,而是点了点头,“那奴陪着女郎去。”
魏二娘立时一惊,带着几个丫鬟同心腹一起躲到了拐角处。
她们刚刚藏好身形,那破旧的木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白肤白衣的女子自里头慢步而出。
不正是魏大娘又是谁。
她的眉眼和过去没有差别,但容色憔悴了很多,本就清瘦的脸颊上愈发凹陷,整个人老了五岁不止。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浑身的柔弱之感,反倒因为清瘦,让她身形愈发清透单薄,仿佛下一瞬便要撒手人间。
乍一看过去,就像一朵脆弱又美丽的琉璃花。
此刻,她扬起白的过分的面容,贪婪的感受着倾泻而落的阳光。
好大会子,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只是还不等她感受多久,那粗声粗气的女奴又大声道,“女郎,回去罢,外头不安全。”
“让我在待上一会罢。”她低低的央求,惨白的面颊含着一丝泪水,当真是我见犹怜。
只可惜那女奴丝毫感受不到,伸出肥壮的五指,在她肩上猛地推搡了一下,“女郎要是不走,我送女郎走。”
魏大娘一个踉跄,不得不含泪道,“好,走,我这就走。”
她慢慢的回了小院。
破木门关闭的一刹那,她留恋的望了一眼触不可及的阳光,一滴清泪倏然滑下。
魏二娘一直到坐回马车里,仍旧没有回过神。
那是魏大娘,她可以肯定。
但那又不像魏大娘,因为她身上没有了当初那股矜持的清傲,反倒多了一股破败感。
像是花朵从根部腐烂了,表面上瞧着仍旧艳艳的,实则已无力回天。
一路怔忪着,到了萧府,魏二娘被扶下了马车。
途径正院时,忽闻一阵喧闹。
魏二娘不欲倾听别人家事,奈何萧四少夫人的嗓门太高,即使隔着一个院子,也清楚地听到了她的恼怒,“那谋略是我家相公想的,人选也是我家相公荐的,凭什么功劳对半分。他萧五郎的身手天下第一?没人能替代得了?明明连阿爷都亲口说了,谋略方为上等,怎么就平分了功劳,我不服。”
魏二娘立时一怔,拉着旁边的小丫鬟问道,“恒公颁布军功了?”
小丫鬟低着头,有些怯懦的道,“公布了。”
“怎么说的?”她低声问,心底浮出不好的预感。
“回女郎的话,说是都有功劳,一人一半……”
一个想激对方送死,摆明了不怀好意。
一个落了满身的伤,又及时叫醒了主帅,才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城池。
而今,竟将功劳平分?
可笑,多么可笑。
魏二娘怒从心起,恼的有些恍惚。
恰逢四少夫人恒氏从主院走出,瞧见她,便是怒狠的瞪了一眼。
走过去时,还故意用肩撞了她一下。
魏二娘一个踉跄,心底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燃烧。
好,好。
好一个萧家,好一个恒氏。
既如此,就不要怪她搅乱萧氏这一池水了。
魏二娘敛下眉眼,凑到柳意旁,低低的吩咐了两句。
柳意初初惊讶,等听到后面便一脸了然,最后露出了笑意。
“奴定不辜负女郎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