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舞真的天罕见地阴了下去。元禛独自坐在近邻温泉池的房间里,看着手里即将被烛灯燃尽的纸条出神。
细短的纸条原本被一截丝线束了,如今正悠悠地卷开荡在火焰上。纸条里面的内容是以扬州特产的青岩墨写就,此刻已经被火焰掩盖,完全看不见了。
“元郎,你到底要让那个野种嚣张到什么时候?!”
元氏大夫人红着脸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门,语气中不无委屈,“好好的生日宴,你看看他今日闹的那事…宁儿刚刚已经把所有他碰过的贺礼都给砸了,气得连午饭都没有吃。
勾栏院出来的东西果然不知羞耻,要我说…”
“够了。”
元禛不耐烦地皱着眉,看着大夫人进来时带起来的时候风直接扑灭了纸条上已经摇摇欲坠的火。
剩余的残片从他指尖落下,掉在了烧皿的碟子里。他看了一眼拇指大的残片上以青岩墨书写,还未烧尽的焦黑鹰徽,语气隐隐有些动怒。
“洪阑箐你一个元府的大夫人,跟个孩子怄气做什么?”
“孩子?”
大夫人顿时红着眼圈落了泪,在他面前抽抽噎噎了起来,“元逐他哪里像是个孩子了?
别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都懂得读书练武,争取功名。他倒好,整日偷鸡摸狗,跟那群舞真城里最不入流的混混走在一起…简直丢尽我元家的脸!
元郎啊元郎,当年花楼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到底是多像那个人…居然让你,居然让你…”
她抖着手说不出来话了。
“箐儿,你和宁儿今日里受了委屈,我是知道的。”元禛悄无声息地将皿里的残片捻成了灰,拉着她的手探身安慰道,“放心,我都打点好了,白日里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我们宁儿的仕途。天色已晚,你尽管陪着宁儿休息去吧。”
“真的?”
大夫人顿时破涕为笑,掏出素白的手绢一点一点擦去眼角用力挤出的泪痕,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用力绞着绢子愤愤恼道,“可你还不是让他去了江都?陪戎副尉再小,好歹也是朝廷武军的官职…怎么会不如我们给宁儿的安排?”
“…妇人之见!”元禛一愣,顿时哈哈大笑道,握着她的手语气缓和了下来。
“如今的朝廷又是什么朝廷?我之所以让宁儿呆在舞真,无非是不想让他过早参与进那趟浑水里…这些道理,你一个女子,又怎么会懂?”
“好,那我便听你的。”她露出娇美的笑容,起身离去时衣袖扬起,浅浅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你且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宁儿。”
——
房间的门被大夫人关上之后,元禛收敛了笑容,定定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元逐其实和他长得很像。元家族长脸上原本苍酷冷硬的线条因为常年的养尊处优而逐渐消失,却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英气逼人的气质来。
至于那个冒牌的女人…似乎就像是多年前他在江都宫中那些午后明媚的日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如湖水淌过,没有在上午时那个拧着脖子不去看他的年轻军士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元禛在烧皿里倒了茶,将那灰烬彻底冲洗干净,抬手倒进了壁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