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冬这才把一切都想起来。
她从前隐约记得一些片段,但她不知道那叫运城,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是长寒。
现在听到洛生如此说,零碎的片段才串成线。
原来她同长寒很早就见过,只不过因为心魔把他忘了。
如今长寒站在她面前,乖乖巧巧,眼中的红芒和身上的魔纹都消散了。
她先前还想,徒弟们究竟因为什么黑化,眼下长寒的原因便找到了。
的确是因为自己的死,那时候她把他带出来,她在他心中便不一样了,所以死时才对他冲击那么大。
哎,真造孽啊。
她安抚好长寒,便蹲下去看洛生,他面色苍白,闭目躺在血泊之中。
她朝身后喊道:“碎玉,还有救么?”
男人懒洋洋的在空中显出身形,瞧了一眼,道:“找个人替他的心魔誓,境界不能低于他。”
阮冬“哦”了一声,将视线落在了李昌身上。
李昌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立刻喝道:“你又是谁?”
阮冬没说话,欧阳临慢悠悠的道:“这位是我剑宗曾经的大师姐,阮冬。”
李昌听过她的名号,是个行事有些古怪的人,眉头便深深的皱在一起。
欧阳临有意站在引魂坟前,道:“阮冬,当年是你力保长寒入宗,结果呢?你堕魔,长寒叛出宗门,在寒江城杀人无数。”
“如今,长寒又是半魔之身,随时可能魔化,危及整个修真界。”
“你现在站在他身边,又想做什么?你是要置整个修真界于不顾么?”
阮冬没回答他,反问道:“炼器宗要如何处理?”
欧阳临道:“炼器宗自有修真联盟处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阮冬冷笑一声。
圣山四周被密密麻麻的弟子们包围,菩提寺的和尚们立在不远处,态度不明。
欧阳临道:“你从前就这样,别人说什么从来不听,也许你根本就没有把修真界看在眼里,所以从来没有责任感。”
“在你眼中,破坏了就破坏了,毁灭了就毁灭了,只要你高兴,你就能站在一个半魔身边,不管修真界的未来。”
“养大的徒弟,说是有感情,还不是说扔就扔?自己堕魔死遁,可曾同任何人透露过风声?”
“如今你依然冥顽不灵,选择与修真界对立,你的徒弟是徒弟,这天下间的门徒就不是门徒了么?”
他这一席话丢出来,立刻便炸了锅。
围在引魂坟前的人,若原本还在为长寒的无辜左右为难,跨不过道德底线,此刻在他这样的教唆之下,不少人都冲淡了愧疚之心。
众人的生命比不过长寒么?更何况他已经半魔化了……
魔族入侵那场战争绵延数十年,人人都记得那时的惨烈和绝望。
围着圣山的弟子们眼神也渐渐起了变化,从犹豫不安到了回避视线。
阮冬淡淡扫了一圈,笑道:“欧阳临,你在放什么屁。”
欧阳临嘲弄的看着她,她越暴躁越粗鲁,便越会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阮冬道:“欧阳临,若你真为整个修真界考虑,若你真的在乎这个未来,若你当真体恤寻常弟子的性命,你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炼器宗这次可以用远在天边的运城试验,下次就可能用身边的你试验,围在引魂坟前的你们,与其担心半魔的、无辜的长寒,不如担心若是自己有朝一日陷入同等境地,又要怎么办?”
“你支持的、爱戴的长老,站在你面前,说,对不起,虽然你无辜,但是你危害了整个修真界,所以请你去死。”
“你要怎么办?安然赴死么?”
众人闻言一凛,原本动摇的心再次摇摆不定。
阮冬一笑,道:“我希望,你们在遇到这样一天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对你说,不要活下来的时候。”
“在孤立无援,被迫与世界为敌的时候。”
“能遇到我这样不顾全大局的人。”
“她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跟你说。”
“不是你的错。”
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菩提寺的无量大师笑眯眯的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包围圈中的门徒子弟自发的四散开去,任由长老护法喝止也不听。
人人心中有一杆秤,大家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场地中央只剩下李昌和欧阳临。
欧阳临没想到阮冬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一来,他再做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既然无法击杀长寒,那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便收了剑,不再言语。
李昌脸色难看异常,原本欧阳临是在保他,谁都知道交由修真联盟处理就是个笑话,他不过闭关几日,得个口头警告便罢了。
现在就很麻烦。
惹了众怒,欧阳临也退了,显然是不打算保他,炼器宗为了口碑,自然会将他像弃子一般舍去。
那个可恶的女人。
一切都被她毁了。
长寒握着枪冷冷的望着他,没有欧阳临的帮助他自然打不过,不过那个女人的修为很低,长寒看上去还很在乎。
如果能抓到那个女人,当做人质,也未必不能破这个死局。
那个女人就娇娇弱弱的站在他不远处……
他一咬牙,提剑便朝那个女人攻去。
那个女人显然吓了一跳,他阴沉的勾起嘴角,正要锁住她咽喉之际,他的心口蓦然按上了一只小手。
他脊背一凉,低眸一看,便对上女人冰冷异常的双眼。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杀了你?”
“你也看看,我日日都瞧见什么吧。”
她抬手捏碎了自己腕间的手镯。
气势一瞬间向上攀升,冲天的灵压宛若深海一般浩瀚,摧枯拉朽的向四周压去。
靠的最近的李昌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而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则轻易插、进了他的胸口。
她正处于与心魔共存的叠加态,灵压与心魔便一股脑儿冲进了李昌的身体与识海。
李昌眼前一黑,失去了视野。
再度清晰之际,便望见了遍地的白骨鲜血之花,和那座笼在黑暗中的绝望之城。
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他痛苦的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阮冬收回手,缓慢的在李昌身上擦净了污浊的血渍。
李昌被梦魇笼罩,不断的在地上蜷缩滚动,伸手抓扯自己的每一寸皮肤,目眦欲裂。
阮冬的眼眸一片冰冷。
前一回身穿,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心魔却始终没有放过她,日日夜夜都在折磨她,她不断的看见不同的片段,黑暗与绝望根植于脑海之中。
这才是她不得不死遁的原因,因为再也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