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你杀凌子蜻，做得很果断。三年前，你屠了整个孟家村，也不留首尾。朕心甚慰。但就查个区区平英王府，你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太让朕失望了，太让朕失望了！”
皇帝在砸过奏折、毛笔、手巾卷儿等等不会对地板和家具造成硬性损伤的东西之后，终于消停下来，沉着一张脸：“你想跟朕说的就这些？”
简天材跟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皇帝走下云阶，镶满了珍珠和宝石的龙靴尖尖落入简天材眼中，停下了。
奏折像掀盖头一样，被帝王缓缓掀起。
“想想，再想想。”皇帝压低声音，低沉喑哑，“朕的万事通，怎会如此无能。嗯？”
简天材不敢注视他的龙目，嘴唇动了动，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并无外因，恐是……内因。”
众人皆知百里川岳是个傻子，突然清醒又突然被仙人收为内门弟子，唯一的可能就是换了个芯子。
比如夺舍，要了真正百里川岳的性命。
又或者转世重修，自出生之时起，百里川岳就不是一张白纸。
但这种事说出去可能引发朝纲动荡，所以简天材不敢在奏折里提哪怕一句。
“继续。”帝王声音不辨喜怒，“你认为是哪一种？”
“卑职恐怕两者皆非。”简天材慎重回答，“因为直到现在，世子仍无任何修习仙法的痕迹。”
如果换了芯子，对方无论如何也没法忍受犹如天堑一般的仙凡之别，必然重修仙法。
“继续，”皇帝的龙目眯了起来，补充道，“大胆发言，恕你无罪。”
简天材浅浅吸了口气，开始发挥他万事通的本领：“据称，世子三日前曾经落水，高烧昏迷，喊出许多稀奇古怪言语，不似此间人士。清醒后也不知惯常器物如何使用，却能提笔写字。虽将字纸烧毁，属下另有办法看出灰烬痕迹，其中文字残缺，然而转折自然，文法通畅，并有奇形怪状的各种机械图样，以及诸如‘肥皂’、‘□□’、‘玻璃’之语，似是……”
他抬头，坚定地道：“来自异乡，俗称穿越。”
“放肆！”皇帝的手紧紧握拳，胸膛不住起伏，猛地转身，在阶前疾走了五六个圈圈，随后扶着龙案，咬牙切齿。
“想不到，我李家也有被穿越的一天，朕可怜的岳儿，朕可怜的……”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莫得感情的侍卫。
简天材面无表情，深深垂下头去。
“朕要杀了他。”没过多久，皇帝就做出决定。
并且在三秒后迅速改了主意：“不，不能冒险。朕要问明岳儿的去向，再杀了那个冒牌货。”
仙人明天就会带着百里川岳离开，而现在百里川岳也在仙人羽翼之下，让凡人去仙人的地盘搞事情是很不现实的，无论从武力层面还是外交层面。
“天材，这件事朕交给你去做。你去给冒牌货当侍卫，跟他去晏龙宗，伺机问清真相，迎真正的岳儿回来，并斩草除根。”皇帝向他的万事通侍卫下达了最高指示，“不惜任何代价！”
“卑职遵命。”
……
简天材，皇家四品带刀侍卫，今年二十八岁。
他最近的一项任务，也很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项任务，是：明天去仙人的地盘，潜伏在被仙人收为内门弟子的穿越者身边，把真正的皇家血脉找回，并杀掉冒牌货。
“……具体任务不好跟你们说，但路远，我恐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所以大家也都别惦记了啊。”简天材在自家院子里，请了几个门客喝顿小酒，吃个散伙饭，并把他名下的房契地契财产给大伙儿分分。
门客之一凌子蜻面色凝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就走：“我去给简公准备药物，有备无患。”
“好意心领了，任务并没那么危险。”简天材拉凌子蜻。
“简公莫要推辞，”凌子蜻正色道，“当年若不是简公相救，我与我三十多学生早成孤魂野鬼。我一无所长，唯有在杏林之道上比旁人多走了几步路，些许心意望简公收下。”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不是简天材拉不住他，而是门客之二孟老农抱着简天材的大腿呜呜地哭：“恩人呐，你不说俺也知道，你这次必定有生命危险，俺和俺们全村都舍不得你，可俺们也不敢耽误你……呜呜你等着，俺要把传家之宝送给你……”
还有门客之三，之四，之五……
等简天材从醉酒中醒来，发现身上堆了小山高的礼物，面前跪着黑压压一屋子面容悲戚的男女老少。
“我是万事通嘛，真的没危险……好吧，谢谢大家。”简天材发现自己怎么解释也没人听，于是不解释了，把礼物打成两个包裹，用扁担挑了，飞快赶去升仙广场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