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北朝以来的惯例,死去皇帝的妃嫔有三种安置方式。第一种,妃嫔自己育有子女,则可跟随子女去宫外居住,安享晚年。第二种,虽没有子女才华却十分出众的,如高祖皇帝李渊的薛婕妤,因才华出众被李世民留在宫中教育自己的子女。第三种,也是最惨淡的,妃嫔得过皇上的临幸而没有自己的子女,又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则需前往皇家指定的道观或尼姑庵中,为大行皇帝修行祈福。
毫无疑问,武媚娘属于第三种。
她收拾好自己的衣裳用具,别无所求,只希望在临行之前见太子一面。
可是此时的太子哪是自己想见就能见的呢?他是储君,是即将继承大位的未来皇帝。他现在,一定忙于为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做准备吧。
暮色笼罩着李世民离去的皇宫,人们为先帝的葬礼忙碌着,为自己的前程去往计算着,没有人记得武媚娘。
武媚娘想起病的十分严重的徐充容,皇上驾崩,不知她有何打算。她一向聪明智慧,或许能为我指点迷津。
她起身前往柏梁台,这个因先帝的宠爱而曾经耀眼于后宫的宫殿,如今因着先帝的离去,竟像失了灵魂的诗人,没了半丝生气。
武媚娘入了院子,侍女迎上前道:“媚娘,你来了。”
“徐充容在吗?”武媚娘问道。
侍女的眼睛垂了下来,“徐充容的病一日不如一日,偏偏总还不愿意吃药。”她的神色满是担忧,武媚娘想起自己曾经的两个侍女杜莲儿和张永春,如果她们在身边,想必此刻也不会如此无助孤单。
她看着侍女,对她道:“我可否去看看徐充容?”
侍女道:“自然可以,最好能劝劝徐充容愿意吃药。”
武媚娘入了屋子,徐充容屋子的布设永远清新雅致,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徐惠,上前道:“徐充容。”
徐惠睁开眼睛,见是媚娘,笑道:“媚娘,你来了。”
武媚娘抚过她的脸庞,关切道:“充容的身子如此烫,怎的不好好吃药呢。”
徐惠的眼睛失了平日的灵动,憔悴的脸庞因为病痛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她气息微弱道:“先帝对我恩厚,如今他走了,我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愿追随先帝而去。”
武媚娘听了,难免为之动容,流泪道:“充容这是何苦,你博学多才,可留在宫内教育下一代皇子们,充容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好的前程。”
徐惠握住武媚娘的手,叹气道:“你我同一年入宫,不觉间已有十几载,我虽才二十三岁,这十几年所经之事,竟觉自己的心犹如四五十岁的人了。”
武媚娘想起当日在凝云阁二人第一次见面,她惊叹于她的气质,如今充容如此悲观,哪里还是当年初见的那个女孩。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泣道:“明日,我便要奉诏前往感业寺,今日,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徐惠伸出手,想为武媚娘拭去脸上的泪水,“青灯古佛,姐姐千万要熬住啊。”
她已许久没有叫自己姐姐,如今这一声叫喊,直叫武媚娘暖至心底,她泣道:“妹妹……”
徐惠看着武媚娘,眼里渐渐有一层薄雾,“外人羡慕我们能做皇上是妃子,却不知后宫佳丽三千,风光的又有几个……咳咳……”她止不住的咳嗽。
武媚娘听了,亦觉伤感,问徐惠道:“妹妹后悔入宫吗?”
徐惠想起与皇上的点点滴滴,眼睛渐渐有了光彩,回答道:“能陪伴陛下,是最荣耀的事情,我不后悔。”
武媚娘破涕为笑,道:“我同妹妹一样,从不后悔来到皇宫,遇见陛下。”
说起先帝,二人的眼睛里都焕发出别样的光彩,陛下,他是能够名垂青史的英雄,遇见他,从不后悔。
及至天黑,武媚娘才依依拜别。二人皆知,这是两人此生最后相见了,徐徐相望,含泪不舍。
离开柏梁台,武媚娘径直回往自己的住处,想及前程的渺茫,徐充容的身体似乎也撑不了太久,她闷闷不乐。
迎面却迎来了太子一行人,他的身边是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两位大臣,身后还有宦官侍女十余人。按照礼法,武媚娘本该立于一旁安静的等待太子经过。可是恐怕这是最后见到太子了,我不能让太子忘记我。
她行知李治面前,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长孙无忌道:“哪来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他责备着,示意武媚娘起身让路。
武媚娘只作丝毫不知,静静跪着,等待太子起身的吩咐。
李治细看,原是媚娘。那日与她在更衣室之事他还记得,如今她特意请安,必是怕我忘了她罢。可惜如今两个顾命大臣在此,又有急事处理,不能与她说上太多话。只温柔道:“起身吧。”
待武媚娘起身,他看着她,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道:“夜晚外间湿气重,早些回屋吧。”
一句关心的话语,足够让武媚娘充满希望,她感激的看着李治。
长孙无忌道:“太子仁厚,你还不快退下。”
武媚娘恭敬道:“是。”
人人都以为她是在遵从长孙大人的吩咐,只有她和太子知道,她是在答应太子,是,媚娘这便回屋。
武媚娘回了屋子,看着早已收拾妥当的衣裳用具。宫里的哀乐声四起,可是过了今日,这个皇宫便再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她哀愁的想着,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
翌日,武媚娘前往宫门口集合,在礼仪官的带领下与众多无子女的妃嫔一同前往感业寺。
女人们哀伤哭泣,想到即将削发为尼,谁也不愿主动前行一步。
礼仪官驱赶道:“快点儿,再耽误天黑也到不了感业寺了。”
武媚娘随着人群慢慢涌动,她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宫,只有高高的宫墙将自己阻隔在外,我还能回来吗?太子。
感业寺位于长安城的西南部,原是崇德坊济度尼寺的旧址,后来改作感业寺,专为安置太宗皇帝的妃嫔。
妃嫔们早晨出发,穿越长安街的闹市,一步一步,来至一处山丘,又往前行,到达一处僻静的山村,抬眼往前看,便是人人恐惧的感业寺了。待到达时,已是黄昏十分。
寺里的住持和尼姑们知今日嫔妃到来,早已在门前守候。礼仪官与住持简短的交谈,将她们交与她道:“这些妃嫔们在宫里挥奢享受,要让住持费心了。”
到了夜晚,各人住所才安排罢。住持训话道:“明日剃度,赐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