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宣苏醒于一片白色的空间,无头无尾,无限延伸。
阔别已久,她重新回到这个开始的地方。
“宿主林宣,欢迎回来。”007一如往常地语调冰冷。
纷乱拥挤的记忆一齐涌入她的大脑,激起生理性疼痛。她不由地中指抵在两侧太阳穴,闭上眼带些力度地按压舒缓。
“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你做的很好。”系统007继续说。
林宣骤然睁开眼,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那怎么还不把我传送到另一个世界?”
“唉。”007长叹一声:“凭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可以开启下一个任务吗?”
“那又如何?你都强行让我脱离,不就是想赶着我完成任务吗?我奉陪就是。”语毕,她勾起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定定地注视着正前方的虚空。
即使她看不见007的实体,她知道他总看得见她。
007沉默一会,再低声开口:“这是系统规则…”
“不必废话了!”林宣暴躁地打断:“我清楚了。我只是你们这个什么狗屁系统的傀儡而已!什么情啊爱啊,谁在乎呢?他妈的别废话了,要开始就直接开始!你们想要什么?不就是让我逢场作戏吗?这还不简单?我好歹也是话剧社的骨干成员诶,哦那你可真是会挑人。来吧,来吧,下一个世界是谁?下一个要抚慰的破碎的心是谁?放心,我终于能当一个合格的任务者,因为不管再是谁,只要不是陆采漪,老子他妈的都不在乎!”
她从冷漠嘲讽再到狂吼爆粗,落下的语句没有回响,所有语言里属于她的愤怒悲伤亦被吞噬无踪。
这个白色的黑洞般的空间里,她廉价的情感掀起不了任何波澜。
林宣难过地要死了。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007一句话也说不出,林宣只会一声不吭。
这场沉默的对峙漫长地无边无际,久到林宣流了泪,久到她的泪已干,久到她把与陆采漪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又久到她逼迫自己再遗忘一遍。
终于,007说话了。
他说:“林宣,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回到那个世界,与陆采漪过完一辈子。只是,你要付出一个格外沉重的代价。”
林宣惊喜抬头:“我愿意,我愿意!什么办法?!”
007无奈:“你还没听代价是什么呢,就这么轻率地答应…”
“那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遗忘。”
“如果你要选择亲自过完这一生,而不是让傀儡替你在那个世界活下去。那么你必须付出最高最高的代价——那就是当你了结此生,你要亲自选择忘掉她,忘掉你与她曾拥有过的一切。直到你任务结束为止。”
007说这话时,语气低沉飘渺,宛如在吟唱古老的咒语。
不出所料,林宣的笑容僵住了,垮掉了。
遗忘,是这世界上最恶毒最可怕的咒语。遗忘比毁灭更加可怕而彻底,因为毁灭尚且可以刻骨铭心,而遗忘却是毫不在意,却是漫不经心。
再也没有比后者,更能惩罚相爱之人的了。
可她又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和陆采漪携手走完这一生。她爱她,所以不仅只想和她风花雪月,更想同她白首偕老;不仅想看她巧笑倩兮,更想看她鬓角白发,与她共赏落日余霞。
是共同走过山河万卷,还是独自抱着记忆孤枕难眠,两难。
良久,林宣才艰难开口:“只要任务结束,我便会重新想起她的,对吗?”
“对。”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作出了抉择:“好。那便,送我回去吧。”
采漪,对不起,我好自私,我还想和你拥有更多真实的时光,相守更漫长的岁月。所以,请原谅我选择把你短暂遗忘,但只要任务结束,你会永远在我心中。
“传送倒计时:十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传送成功。”
林宣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又是雕龙金壁,皇家帷帐,红木龙床。
林宣松了口气,笑了。
她突然察觉右手臂略微有些□□感,偏头察看,才发觉原来床上睡得可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紧紧抱着她手臂、勉强挤睡在床一边的皇后。
仿佛经历过生离死别,再度看见她,林宣不禁眼角湿润。她翻身面对着她,再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些,她的皇后都快从床边掉下去了。
陆采漪从异样的响动里醒来,便惊喜地发现林宣醒了!
“陛下!”她美目瞪大,喜不自胜:“你终于醒了!陛下整整昏睡了两日,太医说你是赶路赶的太急,都没吃好,身子受不住了......唉,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我又不逼着你回来…”声音越说越低,透着浓浓的心疼。
“傻瓜,朕想给你惊喜啊。”林宣宠溺道,熟练地亲了亲陆采漪精巧细腻的鼻尖。
只是抱歉,这惊喜似乎变成了惊吓。
陆采漪有些害羞了,虽然都是“老夫老妻”了,但几月没有亲昵,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有些别扭,有些心动...
“陛下别闹”她伸出胳膊微微挡在身前,勉强和林宣隔开点缝隙:“你该知道,对我来说,最大的惊喜,就是能见你从北关平安健康地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回来就累倒在宫门,可把我吓死了!”即使已经过了两天,再回想起那日自己梳妆打扮毕端坐坤宁宫,满心翘盼时,却传来陛下在宫门晕厥的消息,她还是心有余悸,无法忘记自己那一刻的慌张恐惧,仿佛天要塌下来般。
“你可不能出事啊…”陆采漪垂下眼眸,低声呢喃。
林宣心中一暖,握住陆采漪柔滑白皙的手,虔诚注视着她,郑重许下承诺:“皇后放心,朕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再也不会。自此,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朕老死的那一天。”
“陛下不许说那个字!”陆采漪迅速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林宣唇上,神情紧张又严肃:“快呸呸呸,快!”
林宣哑然失笑:“都那么大了,怎么还…”
“快点!”陆采漪一脸严肃,表情就在说本宫可一点没有要和你开玩笑的意思。
见她如此,林宣无奈,但也乖乖听话地说:“呸呸呸,行了吧?”
陆采漪表情稍微松弛,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坐起,认真使劲敲了敲红木床头:“这是梁国风俗,说了那个字之后要敲木头才能去掉晦气。”
林宣又被她逗笑:“梁国的习俗我们大乾遵守什么?朕不是已经呸呸呸过了吗?”
“那不够!”陆采漪认真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指头:“这是在给陛下上双份的保险!”
“噗哈哈哈。”林宣按耐不住笑意,哈哈大笑:“朕怎么以前从没发现皇后如此可爱呢?还双份,怎么,你这么害怕朕死...哦呸,朕驾鹤西去了啊?”边说边温柔地揉了揉陆采漪的头。
本以为傲娇的皇后必然是不肯承认自己担心她担心得要死,林宣却未曾料到,皇后却无比正式诚恳地用力点头。
“怕啊,真的好怕。”她明亮通透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悠闲躺在床上的林宣,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嗯?皇后怎么…”
陆采漪没有回答,复又俯身躺下,躺入林宣怀中,抱紧她,脸也贴在她身侧内衫上。这般明显表达依恋脆弱的神态是很少见的,林宣敏感地察觉到采漪此时的脆弱感。她也使力将她拥在怀里,想用力度传达自己的关心与无声的询问。
皇后的声音隔着衣衫传来,闷闷的,仿佛藏着万千心事:“自从陛下离京前往北关,臣妾便时时做噩梦。虽不是之前那般家破人亡的惨烈,却更加让臣妾害怕恐慌……”
“什么噩梦?”林宣边轻声问,边悄悄抚摸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臣妾梦见...梦都不一样。有时,是陛下被乱箭误伤,性命垂危。”陆采漪骤然抓紧了林宣的衣服:“有时,又是陛下被叛臣谋害,身陷囹圄;有时——也是最让臣妾醒来时胆寒垂泪的一种梦——就是陛下无端昏迷,醒后却宛若行尸走肉,明明还活着,明明还说着爱臣妾,却再从你眼中看不见分毫情意,只有一片可怕的空洞…”
梦里的那个林宣,也待她无比的好,也照旧给她无上专宠,只是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真心。那便是比林宣深受重伤让陆采漪更害怕的——她的爱人似乎变成了一具无心无爱的傀儡,她守着她,像守着一个活死人,而她再也不能将自己的爱倾尽于她…
“不会的,梦都是假的,那都是没有事。”林宣低头爱怜地吻了吻怀中美人的眼帘,感受到唇上沾染的湿润。
“臣妾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种梦…”陆采漪抽泣:“你一回来又晕倒了!这两日,我守在你身边,好害怕梦境会应验,你一睁眼,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宣了。”
“不会的,不会的。朕就是朕,是你的陛下,是陆采漪的林良木,是晏儿与你腹中孩儿的母亲,是要陪你白头到老的爱人。听到了吗?采漪?朕要与你白头到老,要与你永不分离,朕再不回会离开你,让你担忧,你也休想离开朕,知道吗?”
“知...知道了。不会,不会离开你的。”陆采漪啜泣着,突然又觉得自己好没有面子,在林宣面前示弱哭泣就算了,还说出那么羞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