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这完全是一桩糊涂事。那还是顺平元年的秋天,一个道士装束的中年人跌跌撞撞闯进了南疆村寨外围的树林,晕倒在了一株樟树下。被寨中青年发现时,此人脖颈处有勒痕,身上衣物也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肉上多是捆绑留下的勒痕和鞭藤等物留下的抽击伤痕。发现他的青年心善,将他抬去寨中巫觋处医治,搬动间似乎的确遗失了一样镜子状的物品,而此人最终也没有救活,也就无人再去问询他遗失的究竟是什么了。
“谁能想到宝物会在这样的人身上?”白林生对君冉说。“况且是个镜子——你们汉人可真是有闲情逸致。”
不说白林生纳闷,就连君冉都觉得这事情蹊跷。其实君冉也没有见过那所谓的天道石,那个守石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提防得很,因此在他承先帝遗诏做辅政大臣的那一天,传来守石人带天道石潜逃的消息他也不觉得意外。他直觉此人逃到南疆同自己也有些关联,只是具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一时也猜想不到……
“先生在想什么?”
女童甜糯糯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紧跟着一只暖呼呼的小手抓住了他右手的食指。君冉下意识向右边看去,视野里只映出了一大团微亮的灰黄,但是他知道凉暖在那一团灰黄之中,便冲那片亮色弯了弯唇角,下意识将语气变得更柔和了些:“没什么,想到一些旧事而已。”
“关于你哥哥的旧事吗?”
“是,也不是。”
君冉将手指从女孩的手掌间抽离出来,抚了抚对方细软的乌发。这小家伙人小鬼大,天天只想着怎么从别人嘴里套话,被他敲打了几次后,她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套他的话,但还是对他的过去好奇得很。
果然,凉暖顿了一顿,立刻又问:“那还是有关系咯?”
“也不能这么说。”君冉说。“早间和你说的那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现在想着的事情相关的算是我名义上的表兄。”
凉暖咋了咋舌,伸手搓了一把自己被炉火烤得通红的小脸,感慨道:“先生看来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兄弟这般多。”
君冉不和她计较这歪理,顺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收手道:“刚刚你书读到哪里了?继续往下读罢,我听着。”
凉暖一听叫她读书,立刻什么套话的心思都没有了,蔫巴着把书页翻的哗哗响;这也怨不得她,她白日里已经看了一整天的文章,到了晚间还叫她看,就好似往那已经满了的皮袋里加水,装不进去不说还胀得难受,只想出去玩闹一阵,或是听些新鲜故事解解乏才好。她瞪着那些纸张,白天一个人在屋子里时对君冉的思念顿时灰飞烟灭。
“行了行了,哪里是读书,书要是听见你这么读它,估计要跟着你一起哭。”君冉听了一会,挥挥手示意她别读了。“今日就这样吧,明天早些起来,你和我一起去郊外看看。”
凉暖一听郊外就来了劲,喜滋滋地问:“咱们是回谢家村吗?”
“不是。”君冉颇意外地停顿了片刻,“你真就这么喜欢那村子?”
“村里的人都友好,里正伯伯也是个好人。”凉暖道。“新年我没来得及回去看看老师,说不定他们想我呢。”
凉暖从小除了舅舅和君冉外没有更亲近的人,略亲近些的和没有恶意的对象都能称得上是她单方面的朋友。在谢家村的那段时光里,她第一次离开病榻,第一次按自己心意同人交际,也因为如此,谢家村在她心中的意义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以相提并论的。
君冉不能理解她对谢家村的执着,但她这么喜欢谢家村,他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让她不自在。君冉想了想,很实在地告诉她:“明日不是去谢家村,是到朝埠城外和白林生见一面,商谈一些事情。你如果真的思念谢家村乡学的先生和同窗,等到三月回去一趟就是了。”
他给的日期这么明确,倒叫凉暖有几分狐疑。不过君冉这人不许空诺,她纠结了一瞬就高高兴兴接受了事实,又去想明天要看见的人了:“先生,为什么明天咱们还要去见白林生?咱们这一个月断断续续见他有十几次,你上次还把我丢给他。他家里可怕得很,到处是蛇和蝎子。”
“他从小跟着族里巫觋学蛊,那些虫蛇听话的很,不会咬着你的。”
“我就知道他不是客商!”凉暖惊道。“我舅舅说了,那些会蛊的都是南疆很厉害的人,就像咱们的世家子弟一样,出身很高的。”
“出身很高怎么就不能是客商了?南疆不比舜朝有轻商的规矩。”君冉想了想。“况且南疆说是个等级分明的国家,不如说是隔些时候就联合推举一个首领的几个寨子,照这样说来根本没有固定的大族可言。”
他有心让凉暖多知道一些,便继续说:“但逢年成不好或是有敌来犯的时候,各处寨子短时间里也能凑出个‘朝廷’和军队来打仗。”
凉暖听得入神,撑在小几上托着下巴说:“这样说来,当年那个南疆统领好生厉害,他一个人带着南疆人打下了西南七个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