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行说,一行抬手将鬓边滑落下的乌发挽到耳后去——或许是在南疆呆过一阵的缘故,君冉不喜欢束发,也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头发的长度堪堪及肩长,且只要不是正式场合非要束冠不可,他最庄重的方式也就是拿根布条草草扎一个马尾。如今当然算不上他的“正式场合”,凉暖眼尖地瞧见那根束发的布条缠在他右手手腕上,他却没有拿出来束头发的意思。她又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先生,散着头发做事情也不方便。我来帮你束头发。”
“不必。”君冉说。“我看不见不碍事,刚刚只是因为头发擦脸有些痒。你要是无聊,就这么和我说说话也行。只要你问得不过分,我都会回答你。”
这倒也是,嫌头发碍事主要就是嫌挡视线。凉暖托着脸,上半身凑近了君冉些,探头看他药碾里的粉末:“哎呀,这个不应该拿到屋里研磨才好?虽然风不大,吹走了也怪可惜的。”
“可我也想赏月啊。”君冉半开玩笑地说。“总归今晚是休息不成的,闷在屋子里倒不如出来坐坐。药粉撒了就撒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吃不死人,也要叫人难受一阵。”
“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要弄。”凉暖嘀咕。“本来还对白林生说不帮他们配药,连药方子都不给呢,这下子倒替他们准备齐活了。”
“你不懂。本来王季华如何我都不在意,但是我现在不想他死。”君冉慢悠悠地说。“我不给白林生配药,他恐怕就要用他炼出来的蛊,到那时候不管我想不想要王季华的命,他都必死无疑了。”
“那白林生为什么还要找你要药呀?”
“下蛊有迹可循,但是用毒可以没有。”
君冉微阖了眼,落在眼睫上的月光便跟着一闪,好像是自己从上面落了下去一般。
“是药三分毒,只要把控好剂量和材料,毒就不会被人发觉——我之前告诉白林生的就是这一种。不说是他,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啊。”
他最后还似是而非地感慨了一句。凉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他看不见,又开口说了一句“很有道理”。她顿了一会,见手上落了块银白的光斑,终于想起来自己和君冉都是想要看月亮的。她考虑了一下措词,开口道:“我和舅舅还在京里时,如果月色像今天这样好,他就会带我到屋顶上看月亮。我院子外有棵杉树,长得可高了,舅舅带我坐在上面过,在上面低头看凉府时,房子人物都小的像蚂蚁。”
主要是江玥看,其次是她看。凉暖身子不好,从小病歪歪的,江玥带着她也只是抱在怀里,而她看不了多久也就乏了。说来有趣,江玥把她当眼珠子护着,她反而怎么也好不了;跟着君冉四处乱跑,她反而渐渐好起来,与常人几乎无异了。
“果然,赏月是两个人的事。”君冉叹了口气。
“子安也喜欢赏月,我多是陪他赏。人世间美景繁多,我那时只想着尽量多看些景物,陪他赏月看的也是草木花树、山水楼阁。”
他伸手点了点桌面:“他最喜欢在树下置桌席,然后一壶酒喝上一日。”
平日里除非人问,君冉很少主动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今天恐怕也是触景生情,望月思故人。凉暖和他同病相怜,瞧着这月亮,眼前就都是江玥踏月而来时风里蹁跹的白衣的影,耳边就都是江玥在她床畔为她讲各路传闻志异时柔和的声调。她悄悄抹了把眼睛,低声说:“我想我舅舅了。”
“是我叫他不要再来的。”
出乎她的意料,君冉这次不再回避,而是直接回应了她的话。
“你幼年时缠绵病塌,一是你出生时先天不足,二就是因为和月奴呆的太久,他身上的妖气进了你体内,你的身子承受不住,故一日日地弱下去。我告诉他,如果他想要你健康如意,最好永远都别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