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踏进宅邸富丽堂皇的正门时,依旧是一副懦弱羞怯的模样。她看着又瘦又小、文文弱弱的,府里的家丁却没有一个敢阻拦她。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往内宅走去,身后跟着三四条色泽鲜艳的毒蛇,身上还不断再往下掉一些奇形怪状的毒虫,直到她那些虫蛇随从都跟着进了门才猛地关上大门,从门外挂了锁。
张宝儿听见院门落锁声后猛然回头,视线所及的只有两块朱红色的门板,她再回头看青石路前方的院门,就见那扇门也已经合上,看样子八成也上了闩。前后路都被阻断,张宝儿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茫然之色。一只毛茸茸的蜘蛛沿着她的帽檐爬行,终于失足,“啪”地一下擦着她的脸摔在地上。张宝儿蹲下身把这八脚朝天的毒虫捧起来,四下看顾了一圈,心里有些惧怕。但她到底没忘了白林生的嘱托,鼓了鼓勇气,她拿自己最大的音量抖着声音喊:“凉姊姊,我来找你玩儿了——”
她一边走一边喊,催命的小鬼一样在这院子里游荡。那些毒蛇都是南疆人从小养在身边的宠物,颇具灵性,紧紧跟着它们临时的小主人。
张宝儿此番来的动静颇大,早就有人通报了还在园子里翻花绳的凉暖和赤衍。赤衍听得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凉暖,凉暖也怔住了,完全没想到白林生能想出这么一个无赖的方法。她面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里却盘算开来,开口说道:“是来找我的?我能去看看是谁吗?”
“小心一些。”赤衍说。他放下手里的花绳,眉心里蹙起了一个小疙瘩。“他们说那个女孩儿身边有不少毒物,你等他们把雄黄拿来再去。”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吩咐下人去取雄黄等驱蛇的东西来,看着他们一一分发下去,这才对凉暖说:“我叫人搬个梯子来,以防万一,还是别和那南疆巫女接触。”
赤衍和赤城很像,两人都是心思澄澈、行事坦荡之人,决定相信谁,必然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他完全没想过凉暖早就知道张宝儿被南疆人收养,只当她是不知张宝儿身份,虽然只让她从墙头上和张宝儿说话,还是不放心地给了她一个装满了驱蛇药物的香包,自己就站在梯子下看着,一旦有什么不对立刻就能叫人救援。
“宝儿?”凉暖从墙头上探出脑袋,第一眼看见的是胆怯地四处张望的张宝儿,第二眼就是她身边那几条色泽鲜艳的毒蛇,大惊道:“你怎么还不动?快些跑!”
“十二娘不要怕,白大哥说了他们不咬人的。”
张宝儿听见她说话,一双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仰着脸冲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十二娘,白大哥叫我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回去。”
原本安静的府邸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凉暖只觉得脑袋一嗡,冷汗顿时就浸透了衣衫。她抓着墙砖,强迫自己不去听身后人的议论:“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宝儿对她的情况茫然不知,白林生也只说了叫她把凉暖带回家去一起玩,并没有和她解释缘由。她涨红着一张小脸,背着手用脚尖在地面上搓了搓,细声细气地说:“你来吗?”
“她当然不会去。”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孩声音在凉暖身后响起。小道士赤衍拧眉袖手而立,一张小脸上难得挂着严肃的神色。他先扫视了一圈四周,直逼得这院里再没有私下耳语的声音了,这才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是受谁怂恿,你那位白大哥又是安的什么居心,我只知道你擅闯他人宅邸是目无法纪,带毒物上门是居心险恶。我劝你现在赶紧出门,我给你半刻的功夫,你若是不走,那我……我就下令叫人投石,直到将你这妖女砸死在院中为止!”
一开始他还能维持着一副严肃姿态,越到后边他气势就越低,说到要砸死张宝儿时更是结巴了一下才闭着眼喊出来,明摆着是底气不足。如今府邸中赤城不在,下人都以赤衍为首,他说要开门赶张宝儿走,那边已经有机灵的从角门出去,溜到前门给门口的人通风报信。张宝儿听见身后大门打开的“吱呀”声,茫然地看了看凉暖,眼睛眨巴眨巴着,忽然就掉下两粒豆大的泪珠来。
这两颗眼泪就像是一个闸门,张宝儿的眼睛里涌出更多泪水,溪水一样哗啦啦淌了满脸,嘴巴也委屈地瘪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这个宅子的小主人不由分说就要打死她,还骂她是妖女,十二娘也不和她玩,只趴在墙头上看她。明明这些蛇和虫子都可乖了,她一路上过来也没有伤过一个人,他们凭什么要杀她呢?
张宝儿不明白,也不敢问。凉暖不和她好了,肯定不会和她回家玩了,再留下去她又怕被那个小郎君打死,只能自己抽噎着往回走。凉暖看着她塌着肩膀的小小背影,心里有些不忍,可想到刚刚那些下人议论她和君冉的话,她顿时什么同情别人的心思都没了,一颗心就如浸在冰水里一般凉的彻底。她不敢下来,更不敢面对一颗赤子之心待她的赤衍,这梯子就像一个高高的耻辱柱,她被钉在上面动弹不得,只能听着下面人重又开始的窃窃私语:“怪不得忽然对咱们四郎示好,原来是和南疆人结了仇躲债来了。”“想不到那个大夫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打交道的居然有南疆炼蛊的……啧啧啧,听刚刚那妖女的话,这小女郎明明和她熟的很……”“什么结仇?我看啊,那大夫恐怕和他们好得很,就是想来害我们四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