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云“众人拾柴火焰高”,可见古人所言不虚。比方说,如果是君冉一个人,他能闹出的最大动静也只是刺史府内部的慌乱;但是加上一个赤城,这动静就不再局限于刺史府,只怕用不上半年,连京里的皇帝都会知道云州出了这档子事。
因为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宴会自然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云州刺史只得放诸宾客散去,自己苦哈哈地收拾被天雷击中的院子。估计不出一天,刺史府遭遇晴天霹雳的事就会传遍整个朝埠,如果再碰上什么天灾人祸,他的官途差不多也就到头了。这么一来,云州刺史迟早要下位,无辜之人没受牵连,赤城自己也能保住命,趁这一团乱糟之际赶紧出城;不得不说,王赤城王道长着实是一个妙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君冉最擅长随遇而安,见自己没什么事要忙了,立刻赶在赤城说话之前爬上马车,寻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打起了盹。他这么心大,本来还想刺他几句的赤城也没了话说,只伸手捉了一个四处乱飘的纸人捏在手里把玩。
“别揉。”他刚捏了没两下,君冉就揉了揉眼,慢慢坐直了身子。
“这纸人上有我的一缕魂魄。”
赤城立刻松开了手。那纸人轻飘飘落在他膝头,自己展了展身体站立起来,颇为可笑地迈着两条“腿”走开了。赤城看着这纸人走来走去,拧了拧眉,用气音嘀咕了一句:“邪魔歪道。”
君冉微笑着挑挑眉,自他袖口里又掉出了五六个形状大小不一的纸片人。赤城看着车厢里四处飘舞的小纸人,冷着脸一个个捉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夹进了身侧的经书里。他“啪”地合上书页,抬眼略带警告地瞪了瞪笑眯眯的君冉,在书上又压了一块碧色的玉珩。
“别啊。”君冉说。“现在眼下的大事解除,下一项要解决的可就是你魂魄的问题——你说这是邪魔歪道,可你也用了不是?”
今后要教教赤衍人情世故。赤城木着脸想。不说要他长袖善舞,起码别见着人第一面就什么话都往外说。
“你嗜睡,其实不是个很好的现象,这意味着你已经开始无法掌控散出去的魂魄,甚至你灵智寄存的本体也快要开始溃散了。之前在谢家村沂水观,我把那纸人身上拘魂的咒术驱散了,你现在状况应该好一些,不过在找到其他寄魂的纸人之前,我建议你多念一念安魂咒。”
“你是真心想救我,不是想趁机动什么手脚?”
赤城现在对他半点也信任不起来。他的确对君冉有过好感,但是这一点好感在现实和利益的驱使下不值一提。王明虽然在弟弟的事情上经常疑神疑鬼过了头,对君冉的判断倒是一点没错:君冉的确是有才,只是太邪性,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控制他,还是乖乖离远些好。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警惕,君冉叹了一口气:“你真没必要这样防着我。实话告诉你,我只是想知道子安究竟在哪里。我和他有一个约定,这个约定要求我关注他的安全……过去我虽然不能回中野地带,好歹也知道他还在凤栖活动,但不久前我收到了一个讯息,说是他忽然不知所踪。我本来的打算是扶持南疆夺西南八州,逼朝廷对这里投放兵力,我也好趁机安排人手借混乱搜查子安的去处,但你说你认得路,那我是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白麓山庄的。”
“……”
这下倒是能理解他莫名其妙对自己下手的缘由了,原来是他急于进京、兵行险招,自己又是个来得不凑巧的冤大头。但君冉的坦白绝对不足以让赤城原谅他。开玩笑,若是今天来得不是赤城,又或者赤城没有凑巧知道江鸼(字子安)的下落,一个无辜之人就应该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马车行了一段路,拐了一个弯后进了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赤城将玉珩佩戴回身上,把纸人一个个从书里抖出来。君冉伸出手捡拾毯上七零八落的纸人,将它们一个个捧在手心里,蹙眉朝窗外看了一眼,赤城也渐渐觉察出了不对劲。按说从刺史府到城东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也没这么多弯道可拐,四周也绝对不是这样安静。他也跟着瞥了眼窗外,果然两旁屋舍零落,人烟稀疏,一看就不是他们居住的城东。赤城大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原本摆在膝上的双手渐渐移到身侧,捉起了摆放在一旁的七星剑,君冉手里的纸人也好像得了命令一样,再一次在逼仄的车厢里飞舞起来。
“又是你搞的鬼?”赤城传音给君冉。后者摇了摇头,面上虽还是含笑的,眼里却半点不见笑意。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想死,也不想拖着人给我陪葬。”
这边言语间,纸人已经有几个缘着车壁从车窗爬了出去。短促的惨叫声后,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马车因惯性又向前行了一段后,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原本还准备等车夫自己停车的赤城立刻下了马车,举目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地方虽然也有寥寥几间屋舍,但已经荒僻无比,离他们最近的屋子更是大半倾颓,剩下的骨架孤零零站在明亮的日光中,昏暗的空室内飞扬的尘埃分毫毕现,就像一张默然立在阳光下的巨口。赤城忽视了耳畔车夫吃痛的抽气声,举步走近这些房屋,挨个查探了一番,这才回身向已经下车的君冉走过去。方才附在车夫身上的纸人见他过来,一个个又扑上去扒在他衣摆,搭了个“便车”回到了自己主人手上。
“不知是何处,但房屋倾颓、人迹罕至,想来一时半刻不会再有人来此。”
君冉微笑着点点头,循着车夫吃痛的吸气声走了过去,在对方身前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