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也很明白怎么做对自己有利。在递到御案前的折子中,他只推是李刺史告知的消息,也并不明说天道石丢在了南疆,话里话外却都是李刺史监管不力,以致南疆人偷了天道石的意思。奏折奉上后,天子震怒,在朝廷上当众削了李刺史父亲的职,一众朝官噤若寒蝉,就连惯要和天子别苗头的江相都沉着脸不发一言地跪在殿下。好不容易挨到早朝结束,一众人三三两两出了朝门,有那么几个有心人想找江洄问一问情况,不想江洄一出来就坐车扬长而去,压根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没了可能知情者的回答,一众人也只好自己乱想。户部尚书和侍郎家里都住在京城东坊九尺巷,故而下了朝便一起步行往家里去。
“子期啊,你觉得这事,到底是事实就是如此,还是那位的意思?”
“我怎么知道?”户部侍郎君同苦笑着说。“我倒觉得国师不是撒谎。他性子有多直,你我常在京城的又不是不知道。”
说得好听叫直爽,说得难听就是修道修得木了,真正是个不识人情世故的神仙。当年王家人送王晧来修道是为了借国师的门路让幼子和年岁相仿的小皇帝熟识,不知道这些年来王明看着这个神仙弟弟,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做这个决定。
“那估计是真话。”户部尚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颇具同情心地沉默了一会。“我记得你有个族弟在云州,他说不定也知道一点内情,你要不去信问一问?”
君同脸色微变。他掩饰一样扭头往四周看了看,仿佛在打量货郎挑子里卖的新奇玩意,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语气却是平稳自然的:“恐怕问不得。他在云州混了这些年,连个妻子都讨不上,哪里来的本事听到这样的机密?”
户部尚书噗地一下笑出了声,摆摆手不再提这个:“算了,算了,这事再烧也烧不到咱们身上,我们只管把赋税之事管好,不让国库空虚就是了。”
君同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对自己的上司拱了拱手,笑道:“那是自然。”
又寒暄了一会,二人在尚书家门口互别,君同又独自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自家门口。他在户部呆了有二十余年,家里却并不阔绰,住的房子也只是带个小菜园的三进院子。他一进门,一个心腹的小厮已听见动静迎到了门口,垂首弯腰低声禀报道:“有一封云州来的书信寄给郎主,仆看那信是同姓的人寄来的,就将信放在了书桌上,用镇纸压着了。”
姓君的人可不多,正巧又在云州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个。君同心里发紧,面上淡淡夸了一句“你做得不错”,脚下方向一拐,官服都忘了换,直直地冲着书房去了。
“是谁递信过来的?”他一边拆信,一边询问落后跟着他的小厮。
“看打扮是玄帝观的道士。”那小厮远远站在书房门外,背对着他把守着书房门口。
“玄帝观?”君同拆信的手一顿,将信纸拿起来,放在眼皮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字当然不能说不好,一手楷书轻盈秀逸,笔画转折处清晰分明,若从“字如其人”的角度考虑,写信的人必然不是个性格圆滑的人,也就不可能是他的那个“堂弟”君冉。而事实上,这信也的确不是君冉写的——君同熟悉得很,这分明是国师赤城的笔迹。
这两个人怎么又搅和在了一起?君同只觉头大如斗,耐着性子把信看完了,默默地交叠双手垫住了额头。
今天京中郁卒的显然也不止君同一个人。江洄自下了朝后,半点没在京中停留,坐上车直奔京郊的白麓山庄。
比起京中大部分须发皆白的官员,江洄可以说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了。他今年四十七岁,已近知天命之年,容貌上却还像个而立之年的青壮年男子,且身形清瘦笔挺,完全没有老态。如果不是他面上满是沉郁之气,单看他的五官,羽眉柳目、皓齿朱唇,足以担得上一句俊美。
江洄壮年得志、权倾朝野,亲缘却异常单薄。他早年丧母,直到十三岁上才被父亲江鸼接到身边抚养,成年后连续娶过两任妻子,膝下却只有一子一女,另外还有个福薄的庶子,刚出生就咽了气。反正家中冷清,他回家自然也不着急;但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归心似箭,要不是皇帝必须得应付,他简直都不想来上早朝。
差不多在君同看完了信、同心腹大致商议完了应对之法的同时,江洄的马车也已进入了白麓山庄的地界。
“他现在如何了?”
江洄在宅邸的大门前下了马车,板着脸询问前来迎接自己的两个劲装青年。
“回禀丞相,小郎君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难以启齿,可在江洄要杀人一样的目光下,两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属下奉命把小郎君关在屋内,并派了人看守,可是……”
“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