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一直咳嗽,不能出来。”阿卜摇摇头,抄着两只小手道。
“你爹爹呢?没和你们一起走?”
“我爹爹也坐过郎君这样的车。”阿卜说。“我记不太清了,我们上船前,爹爹就坐在这样的车上朝我们挥手。”
他一边说,一边摇摇头:“阿娘说他会来找我们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得到呢……郎君有看见坐这样车的人吗?”
他这话一出,不单是林英,周围几个侍从都有些讶异。林家是簪缨世族、书香门第,虽然这一代因为出了个林苏的缘故只有长子继承了世袭的爵位,那也是一等一的勋贵,所用车马仪仗皆是有等级的;阿卜说他父亲坐这样的车,那岂不是说他家里门第竟和林家相当?
“你姓什么?说不定我和你爹爹是旧识也未可知。”
“我姓林。”阿卜犹豫了一下,嗫嚅道。“郎君路上没有遇见过我爹爹的车队吗?就这附近的几座城,那个丁城什么的……”
“什么丁城?那个字是汀。”赶车的心腹忍不住纠正道,“小孩儿,按你的说法,你得是吴郡林家的后裔,可是你竟然不认得我家十二郎?按你的说法呀,别说汀城,打这往洧江上游去直到江南都找不到人……”
“闻书。”林英不轻不重地打断了他,略含警告地瞥了对方一眼。“这孩子才多大?我林氏不说旁支,单我父亲就有几个庶子外室子,那不得宠的不住在本家,不认得我难道不正常?”
他训斥完心腹,扭头再看阿卜,就多了点长辈看晚辈的审视。既然是自家晚辈,他也不端世家公子的架子了,干脆下了车,背着手道:“我从江南一路过来,的确没看见有同宗的兄弟寻找妻儿的。你若是不急,我替你留意着也不是不可以。你家住何处?……算了,你恐怕也没个家住。你可愿跟我们走?”
“我阿娘……”孩子犹豫道。“他们说可能是痨病呢,我不能走的。阿娘只有我了,我要陪她。”
凉暖跑到小溪边洗净了脸,从胸口暗袋里摸出钱来,将过于宽大的破衣烂衫揉成一团塞进了灌木里,这才把银钱揣在怀里,一溜小跑着从小路绕回了坊间客栈处,从墙角的狗洞钻了进去,蹬蹬蹬绕上了楼,抬手在一间客房的门板上轻轻叩了叩。
“哪儿来的?”
开门的道人目光一顿,旋即落在了女孩儿怀里的银钱上,跟着声音眉目都冷了下来。
凉暖被他看得心虚,但仔细想想,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好像也没什么心虚的必要,顿时又来了勇气,顶着赤城冷冰冰的目光挺直了腰杆:“林……那个林明之给我的。”
赤城狐疑地瞥她一眼,侧身让出了一个足够她钻进来的缝隙。凉暖立刻游鱼一样从他身侧滑了进去,把怀里的东西哗啦啦倾倒在了榻上,蹦跳着到隔断后的内室里去穿外衣,屏风后很快就传来了她和君冉絮絮说话的声音。赤城关上房门,侧耳细听他们交谈的声响,就听见君冉问道:“他怎么可能把钱给你?”
“我想办法的呀。”小姑娘骄傲道。“他们的人在东坊的长明巷住着,离东城门很近,到时候咱们从别的门出去,离洧江远一些走,就碰不上他了。”
“……不对劲。听季华的描述,林英不是个对外人大方的人……你是怎么和他攀的关系?”
“在意那个做什么?反正咱们走了,他知道我说谎也不能怎么我。”
凉暖没能得到预期中的表扬,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她瞅了瞅屏风上印着的赤城的身影,见他的影子朦朦胧胧的,猜测他离得远,听不见自己的“丰功伟绩”,便把自己往榻边一个蒲团上一摔,两条小腿一蹬,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话不能这么说。”
君冉仿佛没听见她那声哼唧,咳了几声后不急不缓地柔声说。
“你今日是走了,日后再碰上怎么办?你能保证一辈子就见不到明之了?俗话说‘做人留一线’,你把林明之得罪透了有什么好处?你才十岁大,能和林明之周旋已经很了不起,我也不是要你事事周全,但该收的尾你没收好,我就该帮你收。你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我不强求你学,可你总该知道大致应当怎么去做。”
凉暖乜斜了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和他说我叫阿卜,是林家流落在外的一个孩童,早年和我娘乘船遇了大风浪,和我爹失散了,请他替我留意着。他想叫我和他同行,我骗他我娘得了痨病,他就没去看‘我娘’,也没要带我走,只叫我隔段时间就去长明巷领些日用花销。”
在外间偷听的赤城一时默然。当时发现林英在这座城里留了人手后,他其实并不赞同君冉叫凉暖去打听消息的提议。现在看来,这姑娘在这方面还的确是天赋异禀,至少这套谎话猛一听有够唬人,碰上林英这种自己就能补充完所有细节的人更是显得天衣无缝。
“那也还好,找个和你身形容貌差不多的孩童冒领钱财就是,还有得了痨病的‘娘’,这我会叫人去办。”君冉温和道。“你做得很不错,辛苦你了。”
凉暖终于得到了表扬,心满意足地扬起一个笑脸来。她箕坐着摆了会小脚,忽然跳起来道:“坏了,忘了问他妹妹的事情。”
“嫁出去的是他同宗的一个妹妹。”赤城在外间说。“那个女郎得了疯病,喜欢上了一个画中人,林家怕出丑,赔了十二抬嫁妆把她卖给了西南一户商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