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得闲”,恐怕这世界都好不了了。
戊且默然无语,反手将剑连着剑鞘取在手中,屈指在鞘上轻弹了几下。“无极”在鞘中轻声嗡鸣,仿佛在与他相应和。如此几个回合后,戊且叩击剑鞘的手指一顿,举目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既是如此,戊且告退。”
轮椅上的人已经换了个面向坐着,闻言将脸转向他,颔首示意自己已经听见。等到戊且的气息连半丝儿也寻不到了,他才动了动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缓慢地将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嘴角的笑意褪得无影无踪。
*
“退后。”
事发突然,赤城来不及把身边的所有人都照顾到,只能自己迎上前去,用巧劲将那暴起的新娘推回轿内,飞起一脚踢在轿沿上,愣是把这雪白小轿踹出了几十尺远。
可怜赤城自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存在,何时做过这样粗鄙的举措?赤微在一边看得下巴几乎要掉到胸口,好在还记得他师兄的嘱托,一把抄起旁边呆愣愣的孩子、拉上还在状况外的君冉就往前跑。
“道长哥哥!”
凉暖被提起来时喊了一声,却又在对方回眸看来时醒悟过来,拿手把嘴巴捂上了。
“无事。”
此时才真正地起了一阵风,吹得那些倒伏的草茎又是一阵摇摆。赤城站在这一地倒伏颤动的草茎之间,身形挺拔如同一竿翠竹,一双眼睛却难得透出些暖意,仿若从冰雪化为了秋水——
说到底,就算是仙神转世,此世也不过是个凡人。
凉暖忽然觉得自己无用。她做错过事,想要给国师补偿,可是说到底她什么都做不了。国师是如此,江玥也是如此,她喜欢他们、想要和他们亲近,可他们想来就来,想护着她就护着她,要走她也留不住。
在凉暖还是个幼童时,江玥经常在她床边给她讲故事,有时候也说那市井间的琐碎杂事。譬如那买了东西不付钱的是怎么挨了一顿好打、又是怎么被周围人嘲笑的事,江玥也说过不下十件。凉暖仔细一想,自己现在可不就是个买卖不付账的人——别人宠着她、护着她,她又给了人家什么?
她在这里怔然,那头跌的七晕八素的新娘已经从侧翻的轿子里爬了出来。赤城那一脚着实够狠,也着实惹怒了这死人新娘;她那还没烂透的脑子稍稍一转,也清楚这清隽的郎君恐怕是这群人里唯一能打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出手时也就格外狠厉。
赤城同她过了几招,大致探了探她的底,心里也有了些门路——这似乎真的只是具将死不久的尸首,除了力气较正常人要大些,别处也无甚稀奇。
赤微手里拽着一个、腋下夹着一个,虽然两个人相对而已都有些轻飘飘的,他也已经喘的不行,估摸着波及不到自己后就停了下来,回身往赤城那边一瞧。
“我的娘哎。”赤微咋舌。“师兄,你可千万别被她抓伤了。将死的尸首也是尸首,手上齿上带尸毒的。”
“嗯。”
赤城抽空回了他一个音,左手格了女尸伸来的手臂,右手成掌平推,正正击在女尸空门大开的心口处。他掌心与女尸衣物相接处爆出一阵耀眼的电光,伴着“嘶嘶”的炙烤声音,那女尸几乎是惊跳着退了好几丈远,惨白皮肤上交错着乌黑的经络,整个面容都扭曲起来。
“电得好!”赤微拍手。“师兄,记得多电几下,这等阴邪物最怕阳雷。”
“……”
赤城理都不理他,右脚撤后半步,掌中雷光未散,并未因女尸的惨状卸去警惕。
“你这孩子好生聒噪。”赤微身边站着的君冉笑叹。“难怪我侄儿要扮成你,你俩真是一样热闹。”
赤微一双猫儿眼瞪的像铃铛,惊讶之余还有点委屈。他不喜欢君冉,不代表他不看重君冉对他的评价!——什么叫“聒噪”!
“瞪我做什么?”君冉说。“不要觉得我看不见就不知道。我看不见的时日可比看得见的时日多得多了。”
他自江玥离开后就一直像个木头,现在笑语盈盈的,才终于有了点正常的样子。
“我不聒噪。”赤微嘀咕。“我就是想和人说说话儿。在山林里当了几年野人后,再不叫我说话,我自己就要疯了。”
“那倒是。”君冉笑笑。“爱说话挺好的,哪怕是自己和自己说,也总归要热闹些。”
赤城从自己的衣袖里倒出来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终于翻出来一把有些卷刃的长剑,提着砍下了不再动弹的女尸的头颅。做完这一切后,他也没有立刻招呼大家离开,而是在女尸前站定,垂眸念起了往生咒。
方才还是一阵狂风,现在倒是转小了风力,轻柔好似柳絮拂面的碰触。赤城手中长剑剑尖向下,一滴欲滴不滴的血珠挂在顶稍,在这细风里微微地颤了两下。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虽然发丝微乱、衣角染尘,却依旧如濯泉美玉,反因这点烟火气而真实地一发动人。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沾湿在他白皙若玉的面上,低垂的眉眼愈衬得色深而浓。
就如同第一次在沂水观银杏树下瞧见那端着拂尘的道人时一般,“神仙哥哥”四个字在凉暖心头滚了几滚,最终化为星星在她眼底亮起来。
“国师真的好厉害喔。”她拉了拉身边君冉腰间缀的碧色小珠,一脸神往道。“先生,你会不会这些呀?能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