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呵”带着股奇怪的嘲讽意味,引得赤城侧目瞧过来。
君冉这个人,好听些说是没脾气,难听些说就是万事不过心。他平素最是温柔平和,可这通达温柔,某种程度上是建立在他对周遭世事的漠视与独断上的;因为无牵无挂、无念无求,所以他对一切不挡他路的人或事都是一视同仁的温柔耐心。
所以,这“天地”与他,还有什么仇不成?
这就不得不问那个最基础的问题了:“你究竟是谁?”
君冉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揶揄朝赤城的方向看过来。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分真话假话?
赤城简直想拿砚台给这人脑袋开个光,好在他忍住了,只是将桌上灯盏端起,持灯去了内室,只留下一句话在洗濯物品的水声中跳出来:“真话是什么?假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我不知道。”
君冉跟着起身,摊开手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总之我就是在那里,知道一些东西,同时忘记了更多的事情……至于假话嘛……”
他话锋一转。
“等时日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他这话说如未说,赤城却也歇了继续问他的心思。
算了,又不是第一天和君冉打交道,这混账玩意是个什么脾气他难道不知道吗?居然想从这人嘴里问出点真实有用的东西来,也是他自己所求太多了。
“你不继续问了?”
赤城不说话了,君冉却自己凑了过来。他背着手,脸上带着三分笑,端的是无害又欠揍。
“我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告诉你的,比如你是谁。”
“那我是谁?”
不问白不问,赤城从善如流。
“你就是天地啊。”
*
落云山脉,洧江源头处。
罩水城方向落下第一道惊雷那一刻,戊且正站在山巅,低头看着自己掌间笼着的一小团星云。他如今是残魂,实力并未恢复,又被一样法宝遮住了气息,所能动用的力量不足实际的十分之一。
虽然隔了几百里之遥,那雷声依旧如洪钟炸响,瞬间将戊且手中那点星辰惊散。戊且收手握拳,抬眸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片雪白云海中,突兀一团漆黑,裹挟着隐约的电光,恍然之间,“轰——”
又是一声巨响,裹挟着隆隆的余音向这边冲来。
戊且眉头蹙起,伸手从眼前的云雾里拉出一条来,随手又铺开了一条崭新的幕布,指尖灵力攒聚,飞快地在这“布”上点出山河丘壑,然后用力一拉——
罩水城外的场景展现在他的眼前,连地上的草根土粒都纤毫毕现。玄泽仰面躺在地上,已经被雷劈了一轮,如今恹恹一息,如一段枯木一样嵌在坑里,眼瞧着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看来九成是个死了。
戊且抬手挥散云幕,将“无极”提到手中,一步步迈向前方的虚空。他的袍角沾了一大片深褐色,从云端逶迤而过时,居然和土壤的色彩有了几分相似。他跨过山峦,踏云海而来,随沂水而下,最终走到玄泽身前。被劈成焦炭的仙人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在瞧见对方脸孔时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呵……又来看我的笑话?”
“……”
戊且并不想搭理玄泽。他将长剑伸出,拿剑尾拨了拨玄泽,果然从玄泽脖颈上抠下一片焦黑的小纸人。他蹲下身将纸人拈到掌心,不想纸人忽然跳起来,愤愤地打了他一下后又跳回了玄泽身上黏着。
戊且被纸人这一巴掌拍懵了。他在玄泽幸灾乐祸的笑声里茫然地摸了摸脸颊,又想继续去拨弄纸人,就听见玄泽道:“怎么?和你那朋友闹翻了?真是活该。你们这群蟊贼,等我爹来了,一定要……”
玄泽可能是疼得厉害也气的厉害,现在哔哔啵啵说个不停。
戊且生气倒是不生气,可听久了到底觉得聒噪。他将纸人丢回玄泽的身上,抬脚往罩水城走去。
玄泽本以为他是后悔了之前的所为、折返过来救自己,现在看来似乎不像,心里便有些惊异。再仔细一瞧,戊且虽然容貌与赤城无异,但衣饰风度皆是两个风格,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对儿孪生的兄弟。
玄泽的心底迟疑地浮现出一个疑问。
“所有凡人都说这国师是个神仙的转世,可是我仙界除了那侍剑童子并无人历练红尘……侍剑童子是他那好友,那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