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笙静悄悄地端着茶水来到了书房门口,见里头的灯火还亮着,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顺手掩上了门免得散了屋内的暖气。
脚步轻轻地踏进去,只见孔明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中正拿着一卷书神色认真地翻阅着,烛光照得他侧颜明亮,穆笙有些不忍打扰,立在门口迈不开步子。
孔明却是早已经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声便知不是阿三,他放下书卷,抬起一双平静的眸子看向门口的女子,薄荷色披风楚楚而立,手中端着茶壶。
他的眉间轻轻一蹙,穆笙见他看过来,面上似乎有些不悦,不知是因为她打扰了他还是因为方才阿三说的原因,她静静地上前,为他将杯盏满上,隐在袖子中的通红手背不小心露了出来,又被她急急地掩盖,却还是没能逃过孔明锐利的眼睛。
孔明不动声色地淡淡发问,“阿三呢?”
穆笙清浅一笑,温声道,“是我让他回房的,你别怪他,今日我为他做了个玩物,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平日里无甚有趣的东西给他玩耍,我便让他拿着那竹蜻蜓早些回去了。正巧我找你……也有些事。”
孔明扬眉,好像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竹蜻蜓?”
穆笙颔首微笑,“我以前见过的一个玩物,方才无聊,便学着削了一个,阿三很是喜欢。”
孔明温润一笑,无奈摇头,却是说,“你的手背……烫伤了?”
穆笙烫伤的手背隐在袖子里,手指紧了紧,面上却扯着笑容道,“不过是以前的旧伤,无妨事。”
孔明眸光一暗,飘忽落在她手隐起的那只袖子,起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瓶药膏,对她指了指书桌一旁的椅子,“坐下。”
穆笙的心一提,却还是听从他的话落座,心知孔明应该是要给她上药的。
只听他温润吩咐,“把手伸出来,上药。”
穆笙迟疑了一下,还未待她伸出手,一只厚实的大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放上书桌,只听头顶那个清越的声音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烫伤了便上药,藏着掖着算什么?”
穆笙不禁露出窘态,是啊,藏着掖着算什么?是不想让他担心吗?
孔明慢条斯理地打开瓶塞,用竹棉签一点一点地为穆笙轻轻涂抹,穆笙手背上顿时感觉到一阵清凉,滚烫感少了许多。
穆笙端看着烛光氤氲中,孔明温柔的侧脸清隽,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张了张唇,“其实我……不疼的。”
孔明将竹棉签放下,盖好瓶塞,淡淡的目光与她对视,看不清里面的颜色变幻,“那新烧的水壶滚烫,如料不错,你就是被它烫伤的,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又是谁告诉你,哪怕受伤了,也要藏着不说,咬牙忍着,不肯掉一滴眼泪的?你身上的伤,便是寻常男子,也难受住,说出来,有那么难吗?”
他这话说得看似清浅无意,却如一把利刃划开了穆笙紧紧关上的心房,又如一根针刺,一针见血地直达她的心底。
穆笙身子陡然一震,她睁大了漂亮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孔明,鼻子忽然一酸,眼眶中隐隐有泪水泛湿,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武装在坚强的外壳之下。两年前,吕布着人打她那十几板,她一声未吭。樊阿为她针灸止痛,她一声未吭。落入冰溪,寒凉刺骨,她一声未吭。那陌生男子执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声未吭,直至昏死过去。
悉数经历种种,再听孔明如今这番一针见血的言语,穆笙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无声的泪水,她不敢再看他,她的心在颤抖,只闭着眼默默地流着眼泪,沾湿了眼睫。
忽然一个温热的手掌覆盖住她的眉目,只听孔明温温的声音传来,“今日回来途中,路遇樊阿,他与我说了你的过往,当年他为你针灸止痛,你也是如今日这般忍着,宁可咬伤自己的手臂,也不肯痛呼一声。”
“别再说了!”穆笙忽然打掉他覆在她眉眼上的手,面容有一丝痛苦,努力平复自己的慌乱的心绪,睁开通红的眼睛看着孔明,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我不痛。”
孔明收回手,看着手掌中沾了穆笙的泪,缓缓开口,“那你此刻流泪,又是为何?是否因为……”
穆笙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孔明的唇不让他再说,止了泪流,通红地注视着孔明,音色有些清冷道,“你让我不要窥探你的内心,你如今这样说又是何意?窥探我的内心吗?我原是吕布之女,自小便如男儿一般舞刀弄枪,上马策奔,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她用另一只袖子孩子气一般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抹去泪水,只剩一双红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