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阿看着面前的女子,许久未见,病体虽弱,却依旧风华不减,难怪叫诸葛先生千里之外还那般牵念着。
“樊阿受师傅所托,效力之事,不过本分。”樊阿道。
紧接着宓儿又朝穆笙浅浅笑道,“卧龙岗一别,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宓这个旧人否?”
穆笙笑着颔首,“徐州城宓曾为我针灸止痛,小沛城又陪我数日疗养,卧龙岗宓和樊大夫又屡次施救,怎会不记得?”
宓儿听到穆笙历历数来,面上不禁有些动容,“姑娘历尽艰辛,竟还记得微不足道的宓……”
穆笙伸出手挽住宓儿的手,摇摇头,温声道,“故人恩德,穆笙闭目也不能忘,艰辛之谈,实不足道也。”
“公主可还记得别的故人?西川而来,那位故人有些东西顺便托我交给公主。”樊阿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方盒。
穆笙惊诧地张大了眼睛,眸光潋滟地定定望着那方盒,下巴微颤,张口欲言又止,袖中的五指微屈,手臂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接过。
在场的三个人都明显感觉到了穆笙的情绪变化,孙权的目光只瞥了一眼方盒便移开了。
“姑娘,何不现在打开看看?”宓儿提醒此刻怔神的穆笙。
穆笙端着方盒,这方盒似乎都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梅香,她深吸一口气,食指扣锁,方盒打开了。
只见里面安静地躺着三样东西,一条月牙白色的腰带,一张十分褶皱的染着墨迹的旧纸,还有一颗白头草。
孙权在穆笙身后看着方盒里,目光深凝,碧色瞳孔缩起,只抿唇看着。
“这白头草是他与我一同上白头山采的,他让我将这方盒给你,其余的,无需多说。”樊阿没有在意穆笙身后的孙权,平静道。
这白头草竟是孔明亲自采的,穆笙伸手轻柔地拿起,生怕手重了将其折断。
仔细端详一阵后,穆笙将白头草放归方盒,又拿起那张旧纸,背过身去打开来看,才发现这竟是她当初离开白门客栈时留给他的字条。
数月前,她说:西川之行,若不能践,出山何期。
数月后,他说:赠卿白草,赠卿袍带。晏归之日,与子良媒。
事实上孔明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抱着心底最毫无保留的希冀的,哪怕她身边围绕着孙权和曹丕,他也要她知道,他没变,他会回到隆中,继续等她。
“晏归之日,与子良媒。”穆笙一字一顿地呢喃着这八个字,心也跟着一并颤动。
他赠她白头草,是想与她相约白头。赠她束腰带,是要她记着他。
哪怕他知道了她如今的身份,知道了她被圣旨赐婚之事,他却依旧告诉她,待她平安归来的那一天,他们便成亲。
孙权,樊阿和宓儿虽未看到纸上内容,却都听到了穆笙呢喃的那八个字。
孙权的脸色在听到那八个字后瞬间变得暗沉,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穆笙的后背。
哪怕过了这么久,哪怕他孙权陪在她身边这么久,还是不能忘了那个人么。便是一点关于那人的风吹草动,也能轻易扰乱你的心么。
樊阿和宓儿已经将东西送到了,便告辞了,“我二人还要去师傅府上,药材已具,接下来便是商议开始为公主治愈了,先告辞!”
是夜,灯火阑珊,案前一抹窈窕绰影,正伏案低低描摹着什么,只见那纸张之上隐约可见刻画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公子模样,白衣卿相,手里轻执着一把羽扇。
一旁竖列描摹着清晰小字,字迹娟秀,正是今日那张旧纸上的后八个字——晏归之日,与子良媒。
“人曰解带写诚,厚相结纳。你赠我腰带,却是寄托相思,要我记着你。”穆笙的手指来回轻轻抚着那条白色腰带,眉目缱绻,“我怎会忘了你呢,我穆笙只此一颗心,都放在你那儿了。只此一生,不论天命,誓要与你共度。”
她裹着厚绒裘衣,倚着窗边,抬头仰望,暮色苍茫,云收雾敛,明月皎皎,她清丽的侧脸在月光下线条柔和,目含相思。
“你等我好起来,等我回来…”
男子伏案正描摹着西川山势地形图,忽然似心有所感一般,他轻轻搁下毛笔,侧目凝望着窗前的那轮明月,他从来深藏着的温柔凝视,在这一刻仿佛能透过这轮明月照见他心上之人的面庞一般。
“我等你回来,陪我赴白头之约,陪我候四海归一,陪我看天下归心……”
收回目光回到那张未完成的西川地形图上,男子的目光再次回归一片沉毅与坚定,时而凝眉思索,时而笔走如飞。
第二日清晨,华佗带着樊阿,宓儿来到了公主府,且拖着一马车的药材,皆是国库里的珍贵草药。
今日起,穆笙就要正式开始医治寒疾了。
两个时辰的药浴过后,宓儿在樊阿的指导下替穆笙针灸。
许久未体尝过这针尖刺入肌肤的痛觉了,滴滴黑血从针尖冒出,雪白的肌肤渐渐变得通红。
“姑娘可还撑得住?”宓儿有些不忍问。
穆笙的额上密布着排排汗珠,仍咬牙支撑着,却已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