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戏台已经落幕,外面家家户户已经挂上了闪闪烁烁的茜纱灯笼,玉瑶躺在一个清凉却又舒服的怀里,小睡了一觉。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宜和苑的床榻上,并没有方才那股微凉又舒服的感觉,正揉着眉心,就见紫檀端着煮好的汤药水进门,“王妃,这是罗太医开的新方子,每日睡前泡一泡就会浑身暖洋洋的,胃寒疼痛也会慢慢的变好。”
铜盆里的热气氤氲,玉瑶将两只小脚儿放进水盆,花瓣一般的脚指盖儿用丹寇涂成了红色,清媚艳丽的像夏日池塘里开的一朵朵小芙蓉。
玉瑶靠在贵妃椅的靠背上,脑中却浮现出安答应那件事儿来了,固然她是不想插手的,只是,上辈子的孙伯安却顺风顺水的升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位置上,坐在这个位置上,手里掌握着东宫还有凉王的一手证据,确确实实给杨胤帮了不少的忙,尤其是在杨胤最举步维艰的时候。
所以,这个情,不求也得求。
待净了手,梳妆打扮后,玉瑶穿了一件素净的衣裳,吩咐紫檀端上了小厨房刚蒸出来的梅花糕,去了晋王的书房。
玉瑶进门,见他合上了手里的折子,便捡了他左手边儿的空座坐下,随后又将匣子里的糕点往杨胤手边一递,“小厨房里刚蒸出来的梅花糕,王爷尝尝。”
那梅花糕冒着热气儿,颜色红若胭脂,每个小小的花瓣上点缀着甜甜的山药糕,中心抹了些甘甜的梅花酒,闻上去甜甜香香的让人垂涎。
旁的人瞧见着梅花糕自然会捏起来吃两口,可是放在杨胤的眼里,着梅花糕却还有些典故。
当年晋王去贵阳府办差,被人在梅花糕里下了蛊,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孙伯安粗鲁嘴馋误吃了一个,当场就中了蛊,足足有三年身子都虚弱无比。
也正是孙伯安的无意之举,让晋王逃过一劫。
杨胤是个城府深厚的男人,见到那晶莹剔透的梅花糕自然对玉瑶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玉瑶就是这样性情的人,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因小失大。
杨胤捏起那小小精致的梅花糕,睨了玉瑶一眼,“晋王妃是为孙伯安来的,还是为四皇兄来的?”
说起来,孙伯安跟玉瑶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给安答应捏造身份这等砍脑袋的事儿,饶是谁也不会趟这浑水,今日当真就那般巧合的逢见太子?
杨胤板着一张清俊的脸,眉目闪过一丝冷意,但是目光却落在玉瑶身上。
玉瑶见他一张扑克脸阴鸷起来,再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心里顿时慌了,脑子里也像是有根弦“噌”的一声断了一般,慌得手指发抖。
上辈子她是从来不怕他的,可是重生后每次对上他清冷的目光,心里就一阵阵的发慌。
玉瑶握紧袖子,低垂眉眼,转身就要离开。
杨胤眉眼不动,盯着玉瑶的眉目,道:“今日十四弟来府里,要联手对付东宫,苏玉瑶,你若执意偏袒东宫,本王便……”
皇家的真相就是这般残酷,东宫现在没有实力,各个王爷觊觎储君的位置很久了,现在这种时机,正是除掉东宫的最佳时机,而最有利最有权的人选就是晋王杨胤。
说到底,决定东宫去留的不在东宫,而在晋王的选择……而如今,玉瑶的态度直接刺激杨胤的选择。
玉瑶若是嘴里说一句袒护东宫的话,他必定会除掉东宫。
他自幼长在血雨腥风的皇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天生养成了一副深厚的城府和冷漠威严的性情,对万事万物都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偏生从遇见玉瑶那刻起,一切都像是天地轮转一般,太在乎。
江山为赌注,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前这个女人。
所以,在东宫这个问题上,他素来都是这般咄咄逼人。
玉瑶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捏起一块梅花糕细细咬了一口,糯米的甜加上山楂的酸,舌尖立刻弥漫了这种味道,玉瑶不由酸的耸耸肩,一双眼睛立刻缩起来,像只可爱的小白兔子。
“明明不爱吃。”杨胤冷着眉眼说了玉瑶一句,一只手却将清茶送到了玉瑶的唇边。
玉瑶也不接过来,只是凑过唇去就着他端着的茶,喝了小口,晋王也不闪躲,由着她这般胡闹。
“我十三岁那年,险些被马车撞死,是太子出手相救……像是哥哥一般。”玉瑶将余下的梅花糕放在桌上的油纸上,“这才有了‘禛哥哥’的称呼。”
见到玉瑶主动解释,原本因为那声“禛哥哥”而升起的怒气顿时间就消散了大半。
见她忽然这般乖顺的模样,杨胤眸底闪过一丝怀疑,只是看着她眉眼盈盈的乖顺模样,心里又忽然漾起一抹隐约的疼惜,手指揉着她额前的发,叹口气道:“阿令,本王该拿你怎么办。”
阿令是玉瑶的小名儿,当初太师夫人产下她时,门口的玉如意突然闪了光,太师大悦,当即取了“令”这个字作为玉瑶的小字,平日里太师夫人都是喊她阿令的。
杨胤那声“阿令”刚落,只听得“哎呦”一声,玉瑶差点儿踩到了他养了多年的小狸花猫,杨胤大手一揽径直将她圈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玉瑶此刻却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情绪,刚才那一晃倒是把上辈子一些残碎的记忆给记了起来。
那些旧年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前世的行为风格和想法跟这辈子很是不合,这样的自己,她不知道是否还是晋王深爱的那个,在重生这种状态下,她所有的举动和处事都会改变的,改变后会造就什么样的‘果’,也委实难说……
夜深了,窗户一下被风吹开,玉瑶恍神间,只见杨胤脱下轻裘披风轻轻地裹在玉瑶的肩上。
上辈子的他也是如此,总是在她最为难最窘迫时纵着她,由着她胡来任性。
见他穿着黑色的中衣站在风口上,玉瑶顿时红了眼眶。
“苏玉瑶。”晋王眉头一皱,每次她哭,都是要找事儿的,上次是哭着和离,这次又不知……
“呵,你就会整日整日的连名带姓的喊我。”玉瑶说着话,无意中发现门外那个送汤的婢女十分脸熟,略略想了一番,这不是前日与婉侧妃一同来宜和苑,守门的那个女子么?
“人家旁的侧妃识大体,会日日里送汤,”玉瑶看了杨胤一眼,继续道:“汤汤水水的送的这般勤,还东拉西扯的捡上旁人来要挟我。”
杨胤见她一副吃醋的小模样,不由神情愉悦地坐下来,扫了一眼门外的婢女,让她汤端给玉瑶后,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汤煮的不错,这般好滋味,怕是没三四个时辰煲不出来,王爷也不怕被妾喝了浪费了去么。”玉瑶放下糖吃,说话像是玫瑰带刺儿,到底还是吃醋了。
杨胤耳旁进了玉瑶这话,心里立刻犹如春草浮生,满面春风和煦,恨不得立即将那带刺儿又爱找事儿的小姑娘拥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先前并未喝过,本王不喜喝汤。”
听了这话,玉瑶不由发怔片刻,随后又忽然想起孙伯安的事儿,“听闻孙大人性情敞亮旷达,还精于查案办差,查案必水落石出。”这话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说出来情绪也不怎好,她向来是不喜欢悖逆心思夸人的。
杨胤听清楚玉瑶嘴里的话后,不由摇摇头,薄唇微微向左勾了勾,这才是睁眼说瞎话,上次见孙伯安时,分明还由着性情说是是梦见了祖母,还祖母托梦说孙伯安乃是荒唐酒鬼转世云云,总归一句话嫌弃孙伯安粗鲁好色。
想起这前后颠倒的话,杨胤不由笑道:“你祖母又托梦说孙伯安性情敞亮豁达了?”
玉瑶知道他是在笑话她,毕竟先前她说了一些不着调的奇怪话。
玉瑶咳嗽了一声,蠕了蠕唇,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托梦之事确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