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俨和正说着,一位年轻妇人已被众人簇拥着入了门。
那妇人通身气派便与旁人不同,上着烟青色雪丝掐腰小袄,下着绿松色兰纹罗裙,一袭荷色软罗罩衫,头带翡翠簪,颈配五宝长命金锁,纤纤素手护着微微显怀的小腹,云鬓香腮,柳眉星目,一片温婉柔情,端的是难得的美人。
安澜向两人问道:“这位姐姐就是章家的夫人?怎么这样年轻?”
那妇人捂口轻笑一声,螓首低垂,乌发上步摇晃动,发出琳琅声响。
安澜脸上一红,知是刚刚自己说得大声,被人家听见了。
那妇人对她招招手,柔声道:“小妹妹,把你手里的东西给姐姐看看,可好?”
安澜乖乖走过去,夜明珠递给她,那妇人接过细细赏玩,赞道:“听闻南海有鲛人,月明憩岸而歌,泪可作珠。但与这夜明珠相比,鲛人珠泪也不过是星辰微光,如何与月争辉?”
安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这样好,是哥哥送给我玩的。”说着给君宿递了个眼色。
君宿会意,上前对妇人作了一揖道:“方才小妹不懂事,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妇人向他福了一福,道:“小姑娘心直口快,无妨。”
“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贱名苓棋。阁下是?”
“君宿。”
“少侠,令妹这颗夜明珠我实在喜欢,不知令妹可愿割爱?”苓棋夫人温婉笑道。
“这原是我送与小妹的小玩意,夫人若是想要,问过小妹才是。”君宿看向安澜。
苓棋夫人拉过安澜的手,笑道:“小妹妹,你意下如何?你若愿意,便将这珠子让与姐姐,姐姐定给你一个好价钱。”说着伸出一只手,道,“五千两,可好?”
安澜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太多了,太多了,五百两就好。”
周围众人都笑了,真是头一次卖家还嫌买家出价高的,这姑娘真是空有一张漂亮脸蛋,怎么脑子这样不好使啊。
苓棋夫人笑道:“好,就依你,五百两。”当即便吩咐下去:“冯伯,准备银票。”
那老者垂首,毕恭毕敬道:“是,夫人。”
片刻之后,银票便送了上来,苓棋夫人亲自将银票交到安澜手上,握着她手笑道:“这小妹妹真是合我眼缘,若不是手上还有些事,真想请你来家里喝两盏茶。”
安澜拿着银票,不好意思道:“夫人客气了。”
冯伯在苓棋夫人身侧道:“夫人楼上请,账簿已备好了。”
苓棋敛了敛鬓角,温声道:“好,我这就来。”
这美妇人便像来时一样,在众人簇拥下向楼上走去了。当铺中一下便空旷许多,苏俨和凑到两人身边道:“刚刚真是让人心惊胆战!你们两个,离那个夫人那么近,就不怕被活剥了吗?”
安澜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苓棋夫人身上有何不妥吗?”
苏俨和比她更疑惑:“你手腕上的银铃一直在响!你难道没有听见?”
君宿闻言,登时脸色一变,默念心诀,拉着两人走出当铺,只见外面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安澜见此,脸色也白了:“我记得,我们走进这间铺子的时候,才刚刚过午,我们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吗?”
君宿沉声道:“是幻术,让我们三人沉溺其中毫无知觉,甚至将阿因的银铃声也封住了。这狐妖的道行,比我们想的要深。”
苏俨和看着原本人来人往,此刻却毫无人烟的街道,抓紧了剑皱眉道:“现在这时辰,也很麻烦。”
黄昏,逢魔之时。
“而且前一日便是朔夜,阴阳冥府道尚未完全关闭,现在这条街上鬼气森森,咱们在这里遇上其他妖物也绝不奇怪。”安澜心道不好,这条街上几乎都是章氏的铺子,现下已然成了与人世隔绝的鬼界。
朔夜时不见月光,阴气最盛,阴阳冥府道这时便会大开,冥府鬼怪便会向现世涌去,带走残留于世的鬼魂。尚在人世徘徊的妖与鬼这时是不敢妄动的,往往会收敛力量,躲在棺中,一现身便会被冥府鬼差带回阴间,投入奈何中。不仅是妖,人在这时也要小心,鬼差的镰刀长长地垂在身后,若是不小心刮到脚踝,魂魄也是要被勾走的。所以,朔夜若是有人要行走在外,为了保命防身,会在脚踝上贴一圈符咒。
阴阳道一开,关上便要三日之久,这三日之间,黄昏时,也会有冥府鬼怪齐聚而来。
而此时,便是朔夜后第一日的黄昏。
三人身后,当铺的乌木大门“嘎吱”一声沉响,便重重关上。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当铺,现下已是沉寂如夜。
远处,有马蹄声缓缓响起,一副又一副白骨披着破布,骑着马骨,自被残阳浸染的街尽头列队而来。它们长长的镰刀拖在地上,与青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呲”声,腥风扑面,携着让人胆寒的肃杀和血腥。这队列似乎看不到尽头,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具白骨。
鬼差游街!
安澜将鸿渊横在身前,双手抖得厉害,舌头发麻,背后的红衣几乎要被冷汗浸湿了。她已经忘记上一次如此恐惧是什么时候,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即使面对厉鬼,她也能想出办法应付一二。她从未像现在这样,里真正的死亡如此之近,害怕到动也动不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只要那镰刀轻轻一钩,她便会与这人间阴阳两隔。
有人将什么贴在了她的脚踝上,安澜低头一看,是君宿。
少年在残阳照耀下,发间如同沾染血色,但他的神色依旧温和,他为她贴好符咒,站起身来扶好她握住鸿渊的手,顺手将她手腕上的银铃响声封住,对她轻声说道:“把鸿渊握好,符咒已经贴好了,一会儿将五感封住,它们就感觉不到你了。”
安澜无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缥缈,握住他的衣袖紧张道:“那你呢?君宿,你还没有贴符咒,你怎么办?”
安澜心中有些慌乱。他怎么了?他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贴符咒?他难道想要一个人对付那数以千计的鬼差?
君宿握住她的手缓缓放下,她的手冰冷,他还对她笑:“我没事。阿因,信我。”他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轻缓得如同在哄一个孩子,“把眼睛闭上吧,阿因。”
随后,安澜便陷入一片黑暗中,她的五感被封闭了。
等一下!
不要!等一下啊!君宿!怎么办?那么多鬼差!他会死的!回来啊!赶紧回来啊!君宿!求你了……不要过去,不要死!安澜在心中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