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看见那个人影,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苓娘……苓娘!”那人向空中伸出手,竭力呼喊着。他还记得她,命格的改动已经消失了,可是他还记得她。
苓娘啊,他的苓娘,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苓娘,桃花纷飞里眉眼如画的苓娘,牵着他的手一身红嫁衣的苓娘,对他说“一言为定”的苓娘,他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下辈子也要做夫妻。
他如何能忘记?他要怎么忘记?
安岚无法再前行一步,颓然跪在了他的面前,放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错!”破晓的霞光鲜红明丽,那颜色如同苓棋的血。
一根翠色的簪子递到她的面前。
安岚抬起头,眼泪在脸上缓缓滑落,君宿将翡翠簪放入她手中,那手心干燥温暖,他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阿因。这是因果。”
因果……她怔怔地想,因果,因果,到底是什么样的因,让她、让章辞煜都如此痛苦?是苓棋吗?如果没有遇见苓棋,章辞煜会不会好受很多?
君宿握着她的手,将翡翠簪递给了章辞煜。年轻的乞丐紧紧握住这根簪子,仿佛手中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眼泪落在簪子的凤凰上,那碧色的凤凰恍如鸣泣。
这根翡翠簪是他亲手雕刻的,为了送给苓娘求亲,苓娘嫌弃过这簪子雕工太差,凤凰都雕成了野鸭,却握着不肯撒手。为苓娘戴上簪子的时候,他知道苓娘背对着他悄悄地哭了。他与苓娘一起长大,他知道苓娘有许多秘密瞒着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啊,他还是那样喜欢她,从小到大。
“……能告诉我,苓娘去了哪里吗?”章辞煜低着头,哽咽道。
“你和她,从此以后,再无关系,”君宿看着他,低声道,“你又何必知道。”
“苓娘,她是我的妻子啊。她若是去了别处,我便去找她,好好劝一劝她,带她回家。”章辞煜嘴角现出泛着泪光的悲伤笑意。
“苓棋不会再回来了,”安岚开口道,眼泪堪堪止住,她的嗓子还是嘶哑的,被苓棋治愈的伤口开始上翻隐约的疼痛,她费力咽下一口血气接着道,“她是狐妖,为了生下孩子害了许多人的性命,我……我将她杀了。”
“为何?”颤抖的声音。
“……她要偿命。”君宿道。
章辞煜一把抓住安岚的衣袖,眼里尽是痛苦和恨意,他看着安岚恨声道:“偿命?那谁来偿我的苓娘!”
“谁来,把苓娘还给我啊……”
朝阳下的颛文城辉煌灿烂,一个乞丐的恸哭,注定无人知晓,也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一点夕阳下的暖意,是一只狐狸倾如山海的深情。
安岚是靠在树上醒来的,旁边坐着君宿与苏俨和。阳光如碎金,透过树叶的缝隙通透轻盈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红衣上血痕已干,枝枝蔓蔓如一朵朵暗绣的红花。
“安姑娘你醒了?”苏俨和开口道。
她道:“这是哪儿?章辞煜呢?”
“这是章府后面,颛文南郊的山林,之前你的伤情似有反复的迹象,景行就点了你的睡穴,总算将你的情况稳定下来。章辞煜还在那片荒地上,怎么劝都不愿离开。”
安岚扶着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之前被压抑的疼痛又重新涌上伤口,她咬着牙道:“我,我想回城中,去看看大夫……”
君宿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少年的眉眼中现出几分疲惫,他蹲下身子,对她道:“阿因,上来,我背你。”
“可是……”
“别逞强了,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走回城?”
安岚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趴在了君宿背上。
君宿站起身,背着安岚,与苏俨和一起往城中走去。
君宿的脊背,十分的温暖,很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记忆的深处,她也曾握住这样的温度。阳光寂静无声,灿烂地洒了她满身,杏花飘飘摇摇,薄软的花瓣落满肩头,安岚身处在这种温暖中,一颗心仿佛也变得酸胀绵软,不堪一击,细微杏香缓缓化作刺痛她眼眶的苦涩。
她将头深深地、深深地埋入君宿的肩膀,手指紧紧抓住他的玄衣,嘶哑呢喃带着及不可察的颤抖。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她救了我的命,可是,我却把她一步步逼入绝路……”
“我做了什么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以为,还可以挽回的,我以为还来得及的,可她还是死了……就这样死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情愿自己从未来过颛文!这样,这样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阿因,”君宿的声音平静响起,轻轻地绕在她耳边,“你没有做错,你救了许多女孩的命。”
“如果你没有发现苓棋和那只厉鬼,在颛文还会有少女遇害,还会有许多父母伤心痛苦。阿因,你没有做错。”君宿觉得安岚紧紧蜷曲的手指仿佛扼在了他的心上,一点一点勒紧,背后的衣服有隐隐湿意,他知道阿因又哭了。
“……景行,他们约定说,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下辈子也要做夫妻。可是,章辞煜再也等不到她了。”
“景行,苓棋说,命格上章辞煜这一世无妻无子,孤苦一生。”
“阿因,他遇见了苓棋。”
“……我知道,”安岚将手圈得更紧了点,似是想从少年身上汲取暖意,“所以他不会再有妻子。”
她想起苓棋的话。
“像我们这样的,来人间走了一遭,见识过了那般光景,尝了爱恨,知了情愁,如何还能回得去,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