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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定风·七(1 / 2)


“卫公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贤侄来了,坐。”卫叔卿转过身来见是戚琅,便伸手示意他在面前坐下,很客气地说道,“如今倾元皇帝已死,二皇子朔为我们所用,周氏已灭,楚韶也在控制之下,风平浪静。我想明年上元,便该举行新帝登基大典,你可准备好开始摄政了?”

戚琅拱手喜道:“卫公信任,我自然不敢推辞,只是卫公族中几个公子也正是年纪,何不让他们一同辅政?”

卫叔卿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言外之意,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不必了,那几个小子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能当个闲散宗室,无忧无虑一辈子便也罢了。”

戚琅不知他这话说得是真是假,只得笑道:“可是……”

“均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卫叔卿转过头来,目光从他面上拂过,突然毫不客气地叫了他的名字,“狡兔死,走狗烹,我知道你对我有十二万分的不放心,不是么?”

“均永不敢。”戚琅实在摸不清卫叔卿到底在想什么,听了这话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解释道,“卫公是第一功臣,谋篇布局,统筹调兵,均永不过是侥幸帮了些忙罢了。卫公愿意推我上位,我自然感恩戴德,可若是卫公自己也有兴趣去坐这皇位,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愿拥护卫公罢了。”

“贤侄可真是谨慎啊,”一番话说得圆滑无比,卫叔卿不怒反笑,“但老夫必须跟你说句话,我对这皇位,分毫兴趣都没有,你也不必防着我和我族人。只是你和太子歇一样,太年轻了,这皇位坐不稳的,必得让那个脓包二皇子做上几年傀儡,这几年你摄政我辅政,待到时机成熟,你自做你的皇帝去,我辞一身官职,做个闲人,绝不插手政事,你看如何?”

戚琅大为震动,但也没有即刻便相信:“卫公曾说自己一身才干而不得用,怎么有了机会反而……均永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得了,冠冕堂皇的话也不必多说了,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我看不透吗?”卫叔卿瞥了他一眼,嗤笑道,“贤侄,我说过要做个闲人,必然不会欺你,今日我便把话说开了,你若信了呢,于你于我,皆大欢喜。你若不信,到时候再对付我,我也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对付你,信或不信,全在你自己。”

戚琅心悦诚服地叩首:“卫公所言,我不敢不信。”

“不必行礼,也不必向我剖白心迹,只看你日后自己怎么选。”卫叔卿道,“对了,有一事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不得不问问你。自我上次去见过风歇之后,便开始疑惑,天牢苦寒,可他竟然有吃有睡,既不受刑,也未受伤,就连身上的锁链,也怎么看怎么像防止他自己伤了自己的东西——事到如今了,贤侄还想保风歇?”

“不是想保,我曾受他恩惠,如今只不过想尽力还一点罢了,”戚琅抬起头来,毫不掩饰地说道,“只是让他少受些零碎折磨,卫公应该不介意罢。”

卫叔卿冷笑了一声:“你倒坦白。”

戚琅笑道:“在卫公面前,不敢不坦白。”

“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人绝不能留。”卫叔卿突然吹灭了面前燃着的一支蜡烛,眯着眼睛说道,“本来我是不想让他死的……活着受折磨更能解恨,只是此人计谋多端,又多有死士,万一哪里出了纰漏,让他逃了,你我有朝一日必会死在他手里……贤侄怎么想?”

“卫公说得是,”出乎意料,戚琅竟然没有反对,他十分顺从地答道,“我只能保他不受皮肉之苦,但卫公若想要他的性命,要便是了。只是这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卫叔卿看着他:“我老了,这种费脑子的事情,该是贤侄去做了,贤侄若能名正言顺地接管过这江山,就定能想出让他死得明白的法子,比如——”

“废太子谋害陛下,事成之后被二皇子带人揭发,于狱中自尽身亡。”戚琅面不改色地接口道,“卫公觉得如何?”

卫叔卿很有意思地笑起来:“贤侄果然从不叫我失望。”

*

天牢里光很暗。

除了那只小小的蜡烛,没有别的照明工具,戚琅走进牢房的时候,风歇正背对着他坐在墙角。

他手腕上套着冰凉的锁链,身上的衣袍有些破损的痕迹,但即使如此,那背影也是孤清的。

戚琅叹了口气,叫来狱卒为他解了手上的锁链,又打发他们走的时候关好了门,才唤他:“殿下……”

“你为什么来见我?”风歇冷笑一声,却并不回头看他,“想从我身上,找到你胜利的喜悦?”

“从前你说,视我为知交。”戚琅走近了些,坐在他身后,语气颇有些感伤,“可是如今,竟连喝我一杯酒都不肯了吗?”

“知交?”风歇闭着眼睛,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曾以为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以为我可以信任你,但我发现原是自己太傻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知道,我还如何视你为知交呢?”

“殿下,”戚琅坐远了些,把提来的酒杯酒壶放在简陋的桌上,自斟了一杯酒,低低地唤他,“我在府中禁足三年,断了所有官宦仕途之路,从前年少,一切皆是幻梦,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也不曾怨过你。我是戚氏嫡长子,为了家族的利益,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仰慕的人。”

风歇终于回过了头,他瘦了一大圈,面颊凹陷,衣衫脏旧,声音虚弱沙哑。

但即使如此,这个人也是尊贵而洁净的。

戚琅心头一震,听风歇苦笑了一声:“你的话是真是假,我无从辨别,可我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让你惦记的东西了,我便权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的话我听进去了,多说无益,我只希望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戚琅痴痴地盯着他看,手不自觉地微微捏紧了酒杯:“好……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风歇的目光缓缓流过戚琅身上的浅金色长袍,目光中突然染上了一层忧伤而柔软的神色,甚至声音都放轻了些,“倘若你还念我们半分旧情,便让楚韶来见我一面。”

“好,好。”戚琅紧紧捏着杯子的手忽而放开了,他举起杯子来,面上露出一个不知是悲还是喜的笑容,“请太子殿下满饮此杯,从此之后……”

风歇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他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接口道:“从此之后,你我昔年相知之意、好友之情、救命之恩,悉归尘土,我与你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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