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昭使节在南绍都城宁安住了一月,回回递上去的消息都被姜珏一拖再拖。等到后来,使节都已经没脾气了,早早就做好了姜珏压根儿就不打算嫁女儿的准备。
不过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如果自个儿有这么一个如珠似玉千娇万宠的女儿,那也必定是舍不得远嫁的,更遑论去国离乡了。
没成想,一道圣旨一封信下来,这南绍皇帝竟是同意让女儿去和亲了。
使节捧着圣旨踱回了屋子,脑子这会儿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坐在书桌前盯着那圣旨发了半天的呆。直到一旁的下人小声提醒他:“大人,这……是不是该收拾东西回去了?”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啊对,是是是。让他们快些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就回北昭。”
得了吩咐,下人们手脚也快,不多时屋子里就一片忙忙乱乱的。使臣看着这狼烟动地的样子,索性避去了书房,拿着那封圣旨又细细端详了一番,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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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发了下去,姜予辞这边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拣枝进来报予她的时候,姜予辞正坐在临窗的榻上,半侧着身子对着一面装饰有九曲流云纹的铜镜比划着一朵新摘下来的木芙蓉。那花儿是她吩咐宫女清晨新从花园里摘下来的,还沾着些许晶莹滚圆的露珠,映着淡淡的烟霞粉色,显得极是娇艳可人。
“……之后皇上说,依着北昭送来的那些黄道吉日,他择了三月十九的婚期,如此一来时间不长也不短,天气又正是回暖时候,也免得您去受那北地酷寒之苦。只是北昭都城晏康距离咱们宁安足足有一千三百里,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的行程。再加上您嫁妆仆从又多,车马行李必然少不了,故而约莫来年过了正月十五,那就该出发了。只怕是……会委屈了您。”说到最后几个字,拣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埋怨。
哪有刚刚过完年就走的道理?这样一来,那甚至连年都过不好了。北昭也真是的,除去三月十九,其他的时间全都放在来年十月往后,拉得长得过分,摆明了就是要他们南绍自己乖乖地选了三月十九。
姜予辞纤细白嫩的手指夹着深褐色的花枝,闻言便笑了,一面仍旧自顾对着镜子比划,一面轻声细语地道:“无妨,我也不觉得委屈。三月,时间不长不短,正正好。”
时间短了,她害怕一应嫁妆物什还未准备好,这样急急忙忙地嫁过去难免要叫北昭的人把她看轻了去;可若是拖得太久,她又怕到时大秦事发,那就再难救下南绍了。
三月,倒是个好时候。
更何况彼时正是莺飞草长,冰雪消融时节,想来她的心情也能明媚几分吧。
和亲的事儿既然定下,姜予辞便安心了不少。正好对着镜子找到了合适的角度,她便将那枝木芙蓉仔仔细细地簪进了乌鸦鸦的鬓发里。
金秋灿烂温暖的光照在她半边侧脸上,愈发显得肤若凝脂。娇娇俏俏的木芙蓉簪在云鬓里,映着顾盼流波的眼眸,狡黠灵动得叫早已见惯自家公主姝丽容貌的拣枝都不由得怔了怔。
若说南绍皇宫是那处天底下最为精巧华丽的所在,那姜予辞就是被珍藏在这所在里的一段春水秋波,桃枝剪影,抬眼低眉间都是数不尽的风流神韵。
这样的妙人儿,合该留在这江南的吴侬软语和小桥流水里,怎么能去北边和那些粗人混在一处呢?
想着想着,拣枝便越发不值,早早就在心里把那“闲的没事干贪恋美色非要跑来求娶公主殿下”的北昭秦王骂了百八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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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过一转眼,南绍就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韩子儒总算捞着了赏雪的名义进了宫,刚进来就直直朝太子姜悯的东宫去了。
姜悯正负手站在窗边看雪呢,听到小太监的通报,他一转头就被韩子儒的模样吓了一跳。
憔悴,实在是太憔悴了。
事实上,韩子儒倒也并非一副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的形象,可就是显得万分憔悴。
姜悯扫过他深陷的双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苍白的面色,以及那副仿佛被抽空了大半的精气神的模样,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以为……在你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该知道,要放下了。”
誉满京华的韩小将军,向来是一杆银枪战四方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一个寻常的打马游街过的举动都能留下盈满了一路的花香。可如今,不知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竟是变成了这副衰败虚弱的模样。
韩子儒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苦笑来。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道:“我……还是放不下。”
那可是和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小姑娘啊。他亲眼看着她从蹒跚学步到垂髫小儿,从豆蔻稚龄初显风姿,到十五及笄娉娉婷婷。
后来不知究竟是哪一日,她就成了他的情窦初开,他的情之所钟。
他怎么舍得放下?怎么可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