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门大阵凶险得很!
陆九思坠入水中的同时,终于想起了这座大阵的厉害。山门大阵由数百年前的学院大能所设,几经修缮,威力不减反增。此阵讲究的就是一个“困”字,若是道心不净,囿于外物,困于心魔,便绝难破阵而出。
预备参加升舍考的同窗讲得更是玄之又玄。
听闻有人在阵中遇上过刀山火海,落脚每一步都是锋刃,滴血而行之时,还要饱受烈火焚身之苦。也有人会见到亲故老尽,挚友离世,因此悲不能己,恨不能在阵法中自行了断。
相比起来,他只是落在水中,倒算是好运的了。
陆九思心下稍安,盘算着先挣出水面,再见机行事。他努力屏住呼吸,伸长胳膊,奋力向上一划——
在澄澈的碧波中陡然迎上一双醉金色的眼睛。
他猛地一惊,连呛几口水,险些闭气。
澹台千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凡人没有这样的眼睛,即便在妖族里这种眸色也并不常见,只有继承了妖王血脉的那一支才能拥有璀璨如金箔的双眼。因为连年内乱,自相残杀,妖王血脉凋零,到了晚近已经不见金眸的族人,唯一拥有这特征的只剩下千年前被族人合力封印的那只大妖……
是了,这应当也是阵法制造的幻觉。
就像有人见到至亲离世,所爱死别一样,这阵法因心而设,会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恐惧的东西。他今日被江云涯搅得焦头烂额,想起棘手的男主们,这时才会见到其中最麻烦的那个角色。
江云涯性情冷漠,却不会以旁人的痛苦为乐,澹台千里则不然。
他曾力挽狂澜,拯救整个妖族,却在事成之后被亲友背叛,联手封印在雪湖之底。千年之后,封印在因缘巧合下被解开,世间早就物是人非。背叛过他的族人已在漫长的岁月中逝去,连他们的后裔都在经年内乱中断绝了血脉。曾待他友善之人尸骨无存,曾萍水相逢的过客也早成了话本中的三两段唱词。
在他苏醒之后的人世间,根本没有他在乎之人,亦没有他看重之物。世间万物于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玩物,故而他的想法无从揣度,所作所为更是毫无情理可言。上一刻兴许还与人谈笑风生,下一刻便能翻手为云叫人痛不欲生。
恨无可恨,爱无可爱。
澹台千里面对一个与己无关的大好人间……变态了。
这样的角色叫人如何不怕?
陆九思心中惴惴,一边安慰自己眼下看到的都只是幻相,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换了个方向划水。
“好玩吗?”对方如影随形般跟了上来。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皮肤蹭到了细小松软的棉毛上,让他的耳蜗微微发痒。
是幻觉,别当真。
陆九思闭上双眼,平心静气地向上蹬腿。
那幻相依依不饶地追问:“你想去哪儿?”
“看你的样子便是不擅泅水,再游远些便该脱力了。”
“你如何避得开本尊?”
哗啦——
陆九思猛地探出水面,深吸一口气。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看清自己身处一片碧湖之中。湖中升起袅袅水烟,似是轻纱慢拢于碧蓝绸缎。周围雪山环绕,险峰林立,飞鸟走兽均不见踪迹,连天际何方都看得不甚分明。
眼前意境极美,陆九思欣赏了片刻,忽的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还是快些上岸要紧。
他费劲游到岸边,拖着沉重的身子上岸。一身长衫早已浸透了湖水,双手随意绞起衣袖一拧,就能拧出股涓涓细流来。
“阿嚏——”他无奈地搓了搓鼻子,忽然发现原本在他耳边叨扰不停的人就坐在岸边石台上,一身衣裳干干净净,全然不似他这么狼狈。
对方正拨弄着石台上杂生的枯草,好整以暇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