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二娘子对新招揽来的竺兰很是满意,先前较量厨艺,比武的时候,竺兰的出挑便让葛二娘子不能不注意到,现下里又问出她竟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就更满意了。
想前几年大公子虽然有点儿过火,但他对旁人的妻子那还是一向待之有礼的,若非如此,老太太不至于下这么个命令来。
因此葛二娘子就点了竺兰,与另外一名已婚的年轻妇人苏氏厨娘,先挑了入临江仙院。
此外,葛二娘子又先后为老太太的慈安堂和二房、三房批了五人,余下众人,则留在了大厨房。
竺兰还不知葛二娘子的算盘,她怎么吩咐,她便要怎么做。阿宣虚岁五岁了,正是启蒙的年纪,如果她不能进入魏家,就不能为阿宣找一个顶好的先生。她已然这样了,不能放弃让阿宣立志的机会。
竺兰与苏氏一路沉默跟随着葛二娘子往临江仙院而去,途中所见,皆雕甍绣槛,美轮美奂。
临江仙的主院是三进院落,布局严谨合理,穿过漆红彩绘仙鹤云纹大门,便见一方刻有铁笔银钩行书的浮雕影壁,竺兰甚至都来不及看,过了外院门,再往里走,愈见天地开阔气象森然,内院之中有手植嘉树,望之蔚然,奇花异草,郁郁青青,更有假山池沼,姿态怪如异兽,假山间清溪泻玉,穿缀而出,发出叮咚泉响,如鸣佩环。
葛二娘子步子未停,领着两人穿过垂花拱门后绕着大理石砌成的缦回玉廊,一面走着,一面又说着,大部分是竺兰从前便知道的,但也有不少,是她不知道的。
“武乡侯在江宁是首屈一指的钟鸣大户,但说到人丁,因才传了不过几代,亦不算多,大房里如今你们晓得,老爷在朝廷供的是个闲职,但也回来得极少,此前有一个正房夫人孟氏,膝下只得一子,那便是大公子,但原夫人偏偏福薄,后来大老爷续弦,娶的是先夫人娘家的堂妹,又育有一女,那便是三小姐宜然。”
这一点竺兰略有耳闻。大房的原夫人不知为何不得魏新亭所喜,而且红颜短命,留下的大公子魏赦,也偏偏不得魏新亭的喜欢,父子交恶之名在江宁近乎是人尽皆知。原夫人故去以后没有多久,他后脚又娶了小孟氏回来。
费劲作了几年,小孟氏生了二女,长女夭折,其后再无所出,而魏新亭对小孟氏也表现得很专情,不再纳妾。
葛二娘子撩起襦裙迈上台阶,声音依旧稳稳地传来:“二房在醉花阴院,离这儿得有一里路了,坐靠南山,是二爷主事。”
因她们方来,不过是个次等的厨娘,接触不到二房什么人,葛二娘子便不再啰嗦。
竺兰也知晓,二房的老爷魏公桓,妻子是老太君娘家的内侄女高氏,另有一妾陆氏,膝下有二公子魏修吾,两个女儿行二和行四,分别唤作潇然和飒然。二小姐潇然早年便已出阁,故如今不在府中。
苏绣衣凝视屏气听着,到葛二娘子顿下来,开始带着她们往里罩房走时,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敢问嬷嬷,三房……”
葛二娘子不喜欢多话的,睥睨着苏绣衣,瞧过一眼,嘴里不知为何发出了轻轻的一道怪笑声,竺兰感到苏绣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甚至臂肘往后缩了一缩。葛二娘子却掉回头去,推开了尘封已久的罩房木门,往里而去,“三房人丁少,三老爷屋里虽有妻室和妾室,却无所出,你们日后安心待在临江仙,会面三老爷的机会,怕是不会有的,何必吃碗看锅,这山望着那山高。”
苏绣衣断无此意,一时急得红了面颊,但也分辨不得,只好咬住了嘴唇道:“绣衣失言,嬷嬷勿罪。”
葛二娘子已迈入了主屋,回头看向一旁至始至终乖乖巧巧沉静无话的竺兰,相较之下,她还真是偏爱竺兰些,甚至语气都要更和顺:“你说你有一儿子,你家中还有什么人,那小儿无人照料?”
竺兰道:“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葛二娘子听出了竺兰的意思,这个罩房,她不住。如若要住,她的儿子必须跟过来,但不是魏家的孩子,住到内院来不合规矩,而竺兰看着知情识趣的,应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人既然是大太太允了进来的,对竺兰的儿子进府想必已有默许。
葛二娘子因此顿了顿,道:“好,我着人再给你到临江仙外的一个窝棚里搭张卧榻。”
竺兰家中一穷二白,数年前亡了丈夫,唯有一个母亲也已经病故,她是出了热孝,走投无路了才孤注一掷的,魏家慈善为怀,平素兼济贫民也有不少,不过区区小儿,多他一双碗筷不多,况竺兰厨艺精湛,大太太只当多放了点钱出去,她一贯也不大心疼钱,何况竺兰应承了待她儿子上学了后将他寄送书塾里。
“多谢嬷嬷。”竺兰道谢道得很诚心。能给儿子一个落脚处,能拿到钱,为儿子找一个靠谱的私塾,这就是竺兰宁可卖身也要进入魏家这样的大户的全部意义,只要她还能搏一搏,她便决不能让儿子走他爹和她的老路子,在春淮河上撑一辈子的船。
葛二娘子办事利落牢靠,当晚上竺兰就有了一个落脚处。
但葛二娘子临去前也再三地嘱咐过,她的儿子只能在外院养着,因带着他,连带竺兰也不过只能睡柴房而已,如果没有传唤,竺兰的儿子不得坏了规矩,否则上面的老爷夫人们怪罪下来,竺兰自己也只能卷铺盖立即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