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兰起初是微愣,但魏赦的面孔竟已不知不觉突破了安全距离,离得分外近,几乎便要贴住她的秀颊,他的呼吸温热带一丝湿润,清隽而异美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竺兰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要将他推开,但还没下手,魏赦这厮竟靠得更近了,嗓音也愈低:“竺氏,嗯?”
她当然不肯说。
她为什么要跟着他?
诚然魏大公子骄奢成性,出手大方,但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好处?他喜怒无常,行事也不正经,动辄撩拨女子,连她这样的已婚妇人都不肯放过,竺兰对他的品行并不信任。
再者,若是自己也罢了,他又来逗她的阿宣。也不晓得他给阿宣灌了什么迷魂汤,儿子小休那晚,躲在温暖的小被窝里,说了无数魏赦的好话,小嘴儿甜得令竺兰心里酸得古怪。阿宣可都没用那些“很好很好”的话来形容自己。
第三,就是宣卿的原因了。
一个与自己夫君面貌十成相似的男子,日日就在自己跟前这么晃着,如何能不起邪心?
思来想去,竺兰对于自己离开临江仙,没半分的后悔。
竺兰正色凝着魏赦,道:“魏大公子,我不想。”
魏赦的眉宇有不易察觉的紧绷,竺兰话音落地,便仿佛眉心那条丝弦被镊子骤然夹断了,眉头一松,眼中却起了狂怒之意:“你不肯?”
他现在还非常克制,但已是心躁难安,脸色也慢慢变得沉郁。
竺兰默不吭声,等到魏赦稍稍消了些气,脸色似没那么可怕了,才把头缓缓点了一下。
她点头!她居然还敢点头!
魏赦简直怒火攻心。就这么不愿跟着他?
他讥诮地说道:“到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又能有什么好?前两天我问白神医,才知他为魏家上下兢兢业业十几年,在老太太这里竟然连金子也没见过。竺氏,你眼皮子不浅,就不想到江宁开酒楼了?跟着老太太,恐怕你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个积蓄。”
竺兰淡淡道:“到时候,出了府我就可以去贷。”
她的嗓音天生柔软细腻,自带平静,如秋日洒满落叶般的湖水平和。因此她用这般仿佛什么都不挂心的神态说话时,她话中那种淡泊无争、不骄不躁的意思,竟很能取信于人。也正是这般,魏赦就更恼火了。
利诱都不成了。他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怎么更无耻一些呢?
魏赦最后是扬长而去的,去时脸上余怒未平,走得步履如风。
他走以后没多久,竺兰一人靠在小杌子旁沉思了片刻,什么也没做,似乎什么也无心做下去了,不过多时,迭罗命人来取早膳,竺兰才总算恢复了神采,忙前忙后地把慈安堂的早膳料理毕,下去歇了。
老太太为她新置的厢房,比原来的窝棚又要敞亮不少,支摘窗外便是四方庭院,庭下尽态极妍地立着一棵梨花树,眼下春芳已歇,树上惟余翠绿满树的叶,如一顶亭亭蓬勃的冠盖,从这片冠盖可以想见当日满庭飞梨白,皑皑如银霜的盛况。
屋内陈设不一而足,甚至并不逊于主人家多少,一扇绢纱绣紫色鸢尾的四页屏风,一面虽未添置多少物件但看着干净整洁的博古架,博山香炉未燃,但单是摆放着便有典雅之范了,这都让竺兰受之有愧。那张打得结实的架子床,悬置的两侧藕红色帘帷,挂着香囊络子,将屋内渐染上点点的丁香气息,更令竺兰每晚睡着,都惶恐扯破了。
这一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好的屋,老太太虽然或有自己的打算,但对她确实很好了。
只是竺兰一时也没想到,老太太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厨艺,还能是为了什么让她到慈安堂伺候。
这边的人八面玲珑如金珠,对她似乎也怀着某种戒备,这令人并不舒服,但竺兰心思敏锐,就是能察觉到这种她们俨然如防着外贼般的戒备,自然,她要问什么,她们也都是不肯说的。
膳毕,迭罗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又要看赏,请她过去。
竺兰应话,随迭罗到了慈安堂正厅。
两位小姐还没离去,飒然在堂屋外头逗画眉鸟,鸟儿小巧的红足上用细金丝拴成精致的结,飒然的指头一扔,画眉鸟便活泼地凑过来,一嘴把她投的鸟饵叼住。
鸟儿很是活泼,所以慈安堂这里常是热热闹闹的,正这时,飒然便瞧见几个翠绿粉红衣衫的丫头们引着竺氏过来。飒然投食的手停了一把,讷讷看向屋内。没想到倒让她看着一个奇景。
她素来心眼儿多的三姐姐,一见着竺氏,便拉长了脸蛋,眉目之间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神态来。
飒然小小地吃了一惊。
没想到魏宜然对竺氏竟有这么大的敌意。
可她却觉着竺氏很好啊,相貌好,说话客客气气,最重要的,她的甲鱼汤熬得真真好!飒然馋了一会儿,又想起母亲的交代,匆匆拨了鸟笼,也追入了正厅。
祖母赏了竺氏一匹新裁的酒红洒金缎子,色泽深些,花样子也是老式的秋枝对鹊纹,一向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婆子们穿的款样。竺氏年轻貌美,又有着天然去雕饰的清润秀美,着这红色,难免不伦不类,穿不出女人正当年华的风情之美。
宜然很满意,暗暗地捂嘴发笑。
飒然在竺兰背后站着,对奶奶赏的东西纳闷不已。但很快,她便又看到,竺氏竟诚恳地谢了赏赐。她就更是疑惑了。
而奶奶却微笑着说道:“竺氏,你的衣裳太素了一些,我老人家老了,就见不得缟素颜色,慈安堂里没这么穿的。日后,金珠裁了衣裳的缎子,我一样都允你一份。”
飒然吃惊地想,金珠姑姑她都快要四十岁了啊,衣着无不是老成灰旧,竺氏如此貌美,奶奶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但竺氏却又顺从地答应了下去:“多谢老太君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