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居然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虽不是寻常的藤毒,但长行先生竟没催促他背心门三规,于是日子便松弛了下来,这是他难得的夏日悠闲时光,可惜,只能呆在鸳针师姑的院子里,哪儿都去不了。
白唯叹了口气,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的双腿恢复得差不多了。
晶莹的阳光从窗棂浸满了屋子,鸳针师姑极爱干净,白唯现在住的偏房被拾掇的井井有条。
哥哥以前也是这样,东西码得整整齐齐,倘或什么找不到了,一定是白唯没有放回去,少不得叨叨几声,然后唯唯呼哧呼哧地去找,装作勤快的样子,到最后,每次都是哥哥找到的。
他喜欢哥哥又气又无奈地敲自己的额头,或者捏捏自己的脸颊,然后不厌其烦地说:“下次记得放回去。”
这时候,白唯就会扑过去,把脸埋进哥哥的肚子上,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一旦到了这一步,哥哥必定认为自己话说重了,于是心软地揉揉唯唯的脑袋,安慰他。
最关键的来了,酝酿已久地白唯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再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用一种非常可怜的语气,抽抽搭搭地说:“唯唯,不敢了,对不起哥哥。”
那么,第二天,白唯就有鱼吃了!
唯唯喜欢哥哥做的鱼,可惜哥哥总是很忙。
白唯揉揉肚子,方才吃过午饭,现在又有点饿了,桌子上还有清晨碧家夫人送来的糖糕,于是他走过去,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脚好了,但长行先生还没让自己去练剑,也没去学堂,真是不对劲。
白唯吃完了一块,咂咂嘴,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去找仙长,看见他案几上的小陶瓶空荡荡的,答应过给他摘一株早开的桂花。
云霄宫前的庭院有两棵古老的桂花树,它们总是开得很早,白唯想着偷偷溜进去,避开长行先生,生怕被她抓去念书。
午后的时光总是懒洋洋的,阳光亮得刺眼,晒得人头昏,可白唯精神很好,气色也佳,关在房间里养病多日,可把他憋坏了。
白色的粉墙围着一方小小的庭院,这是云霄宫的偏殿,白唯从鲜少人走的小门进来,再绕到前院。
朱红色的长廊静悄悄的,旁边是碧绿的芭蕉和茉莉,还有一地细碎斑驳的光影,有时屋檐下攀着几株紫藤和蔷薇,花格窗外还有黑色的树影。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随意地漫步。
满眼都是绿色和各种小花,还有红色的柱子,白色的粉墙。
白唯蹦蹦跶跶地穿过长廊,来到前院,此时的云霄宫比往日更加庄重,这儿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他松了口气,便要去摘桂花,经过殿门前,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鬼使神差地推开一道缝隙,小心地往里巴望。
空旷的殿上,仍是什么都没有。
白唯放下心来,鱼似的溜了进去,他的脚下是门开的小缝漏进的光束,细细长长延伸到一块蒲团前。
它的位置既不正中也不靠外,就像是,慌乱间漏下的。
白唯跪坐在蒲团上,什么都没想,只是打量着大殿,直觉哪里不太一样。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连忙站了起来,匆忙间还踢了蒲团一脚,顾不上这些,他跑到殿前,发现长排架子上的百盏烛灯里面有燃尽的灯油。
白唯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将方才的蒲团移到灯下中央,跪坐回去。
他想不明白,只有在发生白事才会点上百盏烛灯,白青长老有,罗渊师伯也有,但哥哥没有,所以白唯心里一直坚信,白泽会回来的,如果他回不来,自己就去找他。
可是距离出山还有那——么久,前几天去泉清谷虽未被罚已是庆幸,可是白唯想要的出山没有做到,心中万分不甘。
最后,白唯在殿前拜了三下。
出来后是不逶溪,山挟水转,清澈见底,好似天边卷云倾斜而下,从森林繁密的云游峰奔流而来。
溪上有一座简陋的木桥,桥柱边绕着许多莲叶和浮萍,桥面上也是青绿一片。
头顶上的老树往溪水的方向舒展下来,像张牙舞爪的鬼怪,着深绿浅绿的衣裳,岸边的草木繁密,簇拥成毛茸茸的一团,草地上伏着一片开着橘黄色的小花。
白唯拿着花枝,从桥上走过,嘴里哼着歌。
上回在仙长院子里挖的莲藕好香,还想吃藕和大骨头,还有热乎乎的汤。
一个人走在山路上,空气是好闻且湿润的,白唯使劲儿嗅着手里的花,心说得让卷耳教他做糕饼,他想做桂花糖糕给仙长爷爷吃。
上回他做的白年糕变成了黏糊糊的糖水粑粑,又甜又粘牙,但仙长爷爷还是尝了一点,爱抚的摸了摸白唯的脑袋,夸他厉害呢。
这次的桂花糖糕应该比年糕简单,白唯想着,这次绝对不能搞砸了,他还要仙长爷爷摸他的脑袋!
前几天九幽之战的故事还没讲完,归藏将军后来怎么样了?
还有仙长爷爷手里那颗珍珠还没告诉他是怎么破的?
南边有没有会飞的仙山?
阳山上真的有雪白的玉吗?
好多好多问题,白唯都没来得及问他,一是平日的课业繁重,二是白唯经常和乌霄到处去玩,一整天的时间完全不够用!
有时候,本来说好要这个下午要陪仙长爷爷喝茶,可是乌霄一来,他的心思又飞了。
这时,他为难情地看着仙长,而仙长和颜悦色地朝他笑了笑:“去吧,小孩子该多跑跑。”
大家说仙长是神仙,只能远观,不可嬉闹,白唯觉得那是胡扯!
只有他知道,仙长的屋子又亮又通透,外面就是池塘,陪他喝茶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你可以听到很多很多稀奇古怪却真实的故事,就像做了一场梦。
而且仙长的脾气很好,才没有怪老头的臭毛病,只要撒个娇,他就会摸摸你的后脖颈和头发,长辈的爱抚像冬天里暖和的房间,还有充满香味的新褂子的味道。
难怪碧家夫人总笑他像只猫。
白唯没有生辰,以前哥哥在的时候,他是和哥哥一块过的,后来仙长会在很多日子里找各种由头给他面条吃,给他礼物,三年里,白唯一个人可以过好多次生辰,而且,在那天晚上,他还被特许不必上晚课,对此乌霄羡慕得心痒痒,可撺掇他去拜托仙长吧,他又不敢,白唯也不知道仙长有什么好怕的,他就是一个非常慈爱的老人。
在没有哥哥的日子里,仙长陪他看过萤火虫,雕过桃核,还折过蚱蜢。
如果要问白唯最害怕什么?
那就是独自面对孤零零的一扇门。
若是想要什么?
白唯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身边每一个爱他,他爱的人都能岁月静好。
即便将来远归,也能见到他们。
一路上什么人也没有,路过广场也是空荡荡的,白唯心中纳闷,仍是举着花枝往云游峰去。大约一刻钟,迎面走来两个人。
白唯欣喜,随后发现自己并不认得,有些犹豫着,就要擦肩而过,这时他们喊住了他。
“这位师弟,为何穿这身衣服?”其中年纪较大的,蹙着眉头问道。
“你是谁的门下?”他又问。
“长行先生。”白唯回道。
“今日仙长升天,速去换衣裳,过了时辰就不好了。”说着,他们匆匆离去。
白唯愣在原地半晌。
升天?
仙长废去功力多年,加上久病缠身,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