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如此坦诚直白,她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夏溪究竟在担心什么?
还是说,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原本打算点击‘接受’,可一想到这儿,顿时犹豫了。
七年前,夏溪删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注销了她自己所有的账号。
电话号码、QQ、微信、微博……
要不是凭借赵柯小男友的同学录,知道了夏溪的家庭住址,我怕再也找不到她了。
异国他乡时,偶尔克制不住思念,会写很长很长的信息发给夏溪,然后看着‘该账号已注销’的提示,渐渐冷静。
就连现在,有时无意识间,我也会点开她的对话框,看着头像发呆。
任何联系方式,我都没删除夏溪。
那时我骗自己,只要她还在通讯录中,我就能联系上她。
说不定某天,电话忽然能打通了。
真的是又可怜,又可笑。
后来,微信功能逐渐完善,也越来越注重保护隐私,但我依旧设置朋友圈对陌生人可见。
甚至会自欺欺人,幻想着夏溪会偷偷搜索我的号码,默默翻阅我的状态。
我不想隐瞒自己的小心思。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能让夏溪随时找到我。
只要她想,任何时候都能找到我。
我一直期盼这天,也以为这天到来后,自己肯定欣喜若狂。
七年了……
终于等到这一刻。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夏溪打算对我说什么?会不会……她已经对我释然了?
无数问题涌入脑中,心中忽然患得患失,甚至有些害怕。
双手开始颤抖,我几乎握不住手机,像抱着烫手山芋。
犹豫的时间太长,手机屏幕暗了,让我猝不及防看见了自己的脸。
不知所措,惶然迷茫。
哪有半分欣喜若狂,怕用惴惴不安、心神不定形容更为贴切。
立马遮住手机屏幕,这样就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忍不住苦笑。
总是这样,每次以为希望接近时,却又担心它会如泡沫般,触之即碎。
也只有夏溪,会让我如此了。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情绪,正准备通过夏溪的请求时,张教授跑了进来,与他寒暄过后,大教室已经坐满了。
交流会开始。
如我所料那般,这些十八九岁的孩子们由翘首以盼变成昏昏欲睡的状态,也不过短短一个小时。
也对,他们这个年龄,会畅想未来,但还不会规划人生。
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太理解了。
到自由提问环节了,张教授拍着话筒,像是抡起锤死瞌睡虫的铁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
“童孩们,都醒醒!”
张教授苦口婆心,竟谈起了我。
“这位是你们的安师姐,可以说,是你们所有人的榜样!她二十七岁就成为住院总,期间发表了两篇核心,一篇sci,评为主治后选择出国进修,在国外发表了很多文章,回国后就被返聘为副教授,你们谁有这能耐!还不好好听,学习学习!”
我被夸的面红耳赤,在台上是坐立难安。
面对台下青豆芽们的炯炯目光,我很想解释自己上学就比他们早两年,年龄上占了一定优势。
至于出国这些机遇,都是旁边这位语重心长的张教授,也是我的导师,七年前费尽心思给我找的机会。
他当时的原话是这样。
“安知乐,你给我出国去,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
那时的我过得像行尸走肉,日夜待在医院不走,看上去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其实就像个飞速旋转不知疲倦的医疗陀螺,摇摇欲坠,即将在崩溃的边缘。
幸好他没放弃我,通过关系为我联系了国外一家有名的实验室,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就职。
我出国一待,就是四年。
张伯继续给我戴高帽,对其中隐情闭口不提,我垂眸看着电脑,明白为何古人说如坐针毡。
终于等到他大手一挥。
“行了,你们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第一排有位举手,是位男孩,他一脸好奇,问我为什么没有在读博期间出国,而是在快成为主治时出国。
这是两条职业路线,他们都明白其中区别,所以自然会觉得困惑。
当年我这个举动,相当于作为士兵攻下城池后,即将成为将军之际,忽然就跑去考科举了。
我不想回答的太详细,那些事情,至少现在的我,还无法自揭伤疤,完全宣之于口。
于是给了他一个万金油的回答,归于时机选择。
又有学生站起,是位穿着非常时尚的女生。
她以开玩笑的口吻,问我对于‘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看法,还说我这履历一看就是白加黑累死累活挣的,问我后不后悔学医。
她刚说完,大堂就掀起爆笑。
在笑声中,我问她:“想听实话?”
“当然!”
那女子扬眉,表情是我们没有的,属于诞于千禧年孩子的自信。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选择学医呢?”
“救死扶伤,扬名立万。”
这话说的抑扬顿挫,又引起一阵爆笑。
我觉得有意思,视线扫过台下,问道:“在场的同学,有没有其他理由的?”
“被爸妈逼得!”
“高考分数报这个最划得来。”
“社会地位高,能挣钱!”
……
此起彼伏的声音,我扭头看向张教授,对方表情是一言难尽。
他拍拍话筒,语气无奈:“童孩们,有点儿志向行不?就没有志存高远的,比如甘于奉献医学的吗?”
又是一阵爆笑。
笑声过后,那女生再次开口,望着我问:“所以安教授,你现在已经有了成绩,还后悔学医吗?!”
我看向那位女生,她还站着,在等我的回答。
她的眼睛明亮,我无法再敷衍下去。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
后悔吗?
当时有个答案。
我一字一句,说出当年的想法。
“我后悔过,甚至恨自己,为什么选择了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