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无法冷静,我嘶声竭力地问她:“为什么分手?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给我个理由啊!”
“安知乐,我们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我可以改!一辈子那么长,我一定能改!”
我几乎跪下求她:“小溪,你回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商量好不好?”
等了许久,却只听到电话挂断的滴滴声。
再重新拨过去,却是已关机的提醒。
我把手机还给邻居,他很担心的望着我:“这位女士,你没事儿吧?”
我摆摆手,道谢后关上门。
浑身失力坐在地上,明明是大中午,却感觉天昏地暗。
隐约中,我忽然想起来,刚刚电话背景音好像说有动车发车。
动车的话……
最有可能的车站,就是在杨春湖的新站。
想到这儿,我拿起钱包朝下跑,拦了的士朝那儿赶去。
可是,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茫茫人海中一眼相遇的戏码。
看着偌大的车站,涌动的人群,我买了车票进站,找遍每个角落,直到天黑也没看见人。
直到医院值班电话过来,我才离开候车厅,回去值夜班。
自那日后,我们再也没有正式相见过。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夏溪要离开,而她说的不合适,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看见科室上了月的出勤表,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半个月没离开医院。
翻看记录后发现,在三月份,我有二十多天没沾过家。
过去一年我是住院总,手头又有科研任务,有时医院实验室连轴跑,不知不觉中就忽略了夏溪。
我们很少见面,见面后除去上|床睡觉,也就一两分钟。
一起吃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这应该就是夏溪离开的理由。
我把她撇下太久了。
从那刻开始,我后悔当初选择学医,恨这份职业带给我的,身不由己的忙碌。
我觉得这就是导致我们分手的罪魁祸首。
就算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甚至时常会想,若是当初我多关心一下夏溪,是不是她就不会失望灰心,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江城。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已然失去了夏溪,拥有他人都羡慕不已的广阔前程,成了孤零零的所谓翘楚精英。
不是没想过放弃医学。
但自从夏溪离开后,完全投入其中,又成为了我唯一能暂时忘记痛苦的方式。
这一路,我就这么走了下来。
思绪逐渐回笼,我看着台下的孩子们。
一切都是我的认知,难道真的要把如此私人,如此偏颇的情感告诉他们吗?
衡量过后,我决定转移话题。
“医生是个外人看来光环笼罩的职业,但当你真正踏入这一行,就会发现这工作身体累、心中苦、钱包瘪。”
许多原本低头的孩子望向我,显然这些话让他们倍感意外。
就连张教授也投来诧异的神色。
其实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不想欺骗他们,不想粉饰这个职业。
让他们了解真实的处境,等真到了那一刻,才不会觉得委屈甚至崩溃。
“当你穿上白大褂时,不管愿不愿意,在患者眼中,你就是救世主。”
“从医至今,我最害怕仍旧是病患的死亡,每次看到笔直的心跳线,我总会想着,若我的能力更高,是不是就可以救活他,或者减轻他离开时痛苦。”
“学医是条没有尽头的路,有责任感的人片刻也无法偷懒停歇。若有所松懈,面对死亡时就逃不过扪心自问,不敢说竭尽全力,不敢认问心无愧,所以只能在这条路死磕到底,不能停,也不敢停。”
“但是,你们以为我上述说的,就是当医生最难过的坎儿吗?这只占很小部分。”
目光一一扫过台下的学生们,他们听的入神。
“若是坐诊,一天会有百来个门诊,忙的水都没喝一口,却因为几句语气稍重的话,就被投诉,然后就会扣奖金,甚至低声下气道歉,即使你什么错都没有。”
“有些病人,你让他做检查,他怀疑你骗他钱;你给他开药,他觉得你吃回扣;可若仅仅给他建议,他又觉得是你医术不精在敷衍他。”
“还有,再着急的手术也得排台次,还要处理好与护士的关系,就算不耐烦家属的询问,也得一一仔细回答,因为这类手术即使你做过百来次,但对病患来说是第一次,他们很害怕。”
“还有一些让人不解的病患,比如绝症住院后就跳楼的,为的就是得到医院的赔偿金,比如什么检查都不愿做,最后诊断晚期,反而讹诈医生说告发他救治不力的,总之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
“除了面对病人,还有医院的检查,要控制药占比,要衡量医保成本,要保证病历质量,这些永无尽头的琐事才是医生的日常。”
“我们同行有时私下开玩笑,说医生现在处境就是多头受气,患者不信任你,医院也不信任你,有时就连家人也不信任你。”
我语气中带着笑意,竭力把事情描绘的轻松。
虽然如此,可还是感觉到气氛的沉重。
想让他们心情轻松一下,我又提起其他事。
“过几年你们就选科了,估计会像我们那时候一样,名列前茅的都去心外、神外,成绩没那么好的可能就是皮肤科等小类。”
“但世事无常,以我的经验告诉你们,当年我们那批选心外,神外的青年才俊,现在要么头秃,要么三高,要么离婚,占一样的是幸运,占两样的是常态,三样全占的也不少。”
台下有些笑声,却还算克制。
“前几天同学聚会,发现倒数第一选皮肤科的那位,竟在上海买了三套房,婚都结了两次。但是呢,经济实力还是不如一位同学,你们知道这位同学选的什么科吗?”
说到这儿,台下不少有应和的,什么生|殖不孕不育,还有说中医的。
“都错了,这位同学当时学的普外,但毕业后把手术刀换成美容刀,跑去给人整形了,现在已经开了几家连锁美容医院,名下房产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我们当时就自嘲,说现在这社会啊,皮相比命都金贵。”
我刚说完,台下就哄堂大笑。
听出这笑声中带着些嫌弃,心中竟有些宽慰。
等他们笑够,我才继续说。
“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从没后悔过,甚至还颇为自豪。”
我望着台下的孩子们,心知我现在说的他们未必明白,但还是想告诉他们。
“大医精诚,我希望你们永葆敬畏之心,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维护患者生命最后的尊严。”
说罢,我示意张教授,表示交流会可以结束了。
谁知刚刚那位女主忽然站起,用很响亮的声音问我:“安教授,那你开始说的后悔,是什么事情啊?”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困惑,语气也有种不依不饶的固执。
我右手捏着鼠标,很多个借口在脑中盘旋。
最后,我选择点到为止。
“我曾经有位爱人,以为永远都不会分开,但是……”
我感觉喉咙发紧,下意识端起茶杯饮了口润嗓,这才继续说下去。
“初入医院前几年是很累的,而我又铆足劲儿要有所建树,一心扑在工作上,结果与她……就散了。”
我心中苦笑。
与夏溪在一起快十年的时光,要真的概括起来,也就寥寥数语而已。
出国后,有次与赵柯视频聊天,他开起玩笑。
说我和夏溪躲过了毕业分手的校园魔咒,却没熬过七年之痒的感情危机。
也多亏他的提醒,我才意识到,我与夏溪在一起的时间有七年。
真的像是,偷过来的日子。
在国外漂泊四年后,我已经可以把夏溪藏在心底。
不会总想起她,不会见不得排球,不会总喝奶茶。
甚至可以装作无意,笑着与赵柯谈起她。
一切如夏溪告别时所写的。
我好好生活于世间,拥有着似锦的前程。
但是,我决定回国。
我想回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