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衣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还红得跟兔子一样,又急又怒:“你膝盖不疼?”
男儿膝盖有黄金,沈磡跪得笔挺,用尽所有气力?坦承:“对不起,我该死——”
顾长衣看?着沈磡的神色,忽然间僵住。
“你、你听见了?”顾长衣嘴唇动了动,“其实是我自己?不想要,不关你生病的事……我没做好准备……”
心脏传来锥心般刺痛,沈磡眼里涌出痛苦。他上去?的时候,药瓶还在顾长衣手里,应该是没吃。
但万一顾长衣已经提前吃了药,他再告诉他自己?是装傻,那顾长衣岂不是一辈子陷在做错决定的痛苦中,他们两也不可?能了。
可?若是不告诉顾长衣,顾长衣一个人承担了决定打掉孩子的责任,更显得他是个混账!
沈磡颤着手搭在顾长衣小腹上,“他……还在吗?”
顾长衣垂眸,沉默了。
他担心沈磡表现出对孩子的父爱和不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如果沈磡在期待小宝宝出生,自己?还能下得去?手吗?
胚胎不具备人权,顾长衣清楚得很,痛觉也是他来承受。可?是被倾注了爱意和期待后,就不一样了,好像这一刻起就有了感情和生命的联结。
顾长衣不能说,不敢说。
沉默像刽子手的利刃,一刀一刀深可?见骨,如果有实质,沈磡现在已经鲜血淋漓。
顾长衣讶异于沈磡眼里灭顶般的痛苦,打掉对沈磡很难接受吗?
他有些心疼,揉了揉他的脑袋:“还在,你起来吧。”
顾长衣神思飘忽了下,他想起某个夜晚的星空下,自己?的思考——沈磡向他要的东西,他总是可?以?考虑给。
要……包括孩子吗?
那难道不优生优育了么……
沈磡觉得自己?被菩萨宽恕了一次,他握住顾长衣的手,像攥着一根浮萍。
顾长衣顺势想把?沈磡拉起来,对方却纹丝不动,他微微弯腰,探究地?和沈磡对视。
这是想跪着求他把?孩子留下来吗?
顾长衣心里打了个突,这不像是沈磡的作?风……
沈磡抿了抿唇,到?了这个地?步,再欺骗就是不可?饶恕的了。
他豁出去?道:“媳妇,我接下来承认的事,不是想要你一定把?孩子留下来,怀胎十月的苦,我不能替你吃,也不愿意你吃。”
顾长衣眼波一动,这才像沈磡会说的话。
直白而戳他心窝子。
沈磡深吸一口?气:“我一直都是……装傻。”
顾长衣的感动“啪”一声碎了,他仿佛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什么断裂的声音。
难怪沈磡一扎针就好,那个姜徐,不过是沈磡招来演戏的江湖骗子!
顾长衣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可?能和一腔感动一起喂了狗,“……还有呢?”
沈磡逼自己?看?顾长衣的眼睛,“我也没头晕,我是……装病,想骗你去?避暑。”
顾长衣冷笑了声,原来瀛阳最好的大夫,也是演员。世?界上还有不会演戏的大夫吗?
眼见顾长衣神色从温柔到?面无表情,沈磡心里越来越慌,明明跪着搓衣板,却感觉即将?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他艰难道:“沈威一直对外说我自小痴傻,所以?没有人跟你提过,我是五岁的时候高烧烧傻的。其实也不能算高烧,是沈威觉得双生子不详,耽误他前程,想除掉一个。我被喂了药……发作?跑出去?的时候,正好遇见我师父,他治好了我,教我武功。我答应帮师傅在侯府找一样东西,就一直装傻留在侯府。”
顾长衣看?着沈磡铮铮铁骨下的搓衣板,愈发觉得好笑,骗他这么久,向他要这要那,全是骗子。
他被一个傻子骗身骗心。
阿不,人家不傻,他才是那个傻子。
顾长衣也是不明白了,自己?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总是对沈磡心软,一心软就被骗,被骗着越来越心软。
他冷笑:“别提过去?,说点不卖惨的。”
沈磡闭了闭眼,提及过去?确实是他所能耍的最后的心机,但显然,顾长衣不吃了。
沈磡继续交代:“成亲之后,我本想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媳妇,我太想你当我媳妇了。我不想一直装傻,但是欧阳试探过你一次,你说如果我不傻,你就想出海远航。我……不想放开你。”
顾长衣不为所动:“别叫我媳妇,还有呢。”
“媳妇”的称呼又被没收了,沈磡脑子一团乱,不知道坦白什么能加分,什么能减分,他瞒着顾长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说会不会被连根拔起,更加惹毛顾长衣。
“你逃婚的时候,我协助过你。”沈磡试探着坦白一些他认为能加分的谎言。顾长衣对大侠很有好感。
顾长衣豁然起火,沈磡真他妈会给他惊喜,那个大侠居然就是他!
自己?当着大侠的面,说沈磡是赤子之心,当时沈磡心里在想什么?嘲笑他天真吗?
沈磡他么的会易容!
然后呢,他又曾经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过多少次?眼睁睁看?着自己?满大街认错人很有意思?
“还有呢?”
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沈磡:“我是……明日楼楼主。”
还有呢?
顾长衣都不忍往下问了,越问自己?越没面子。
“滚!你给我滚蛋!”
顾长衣火冒三丈,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黑历史?都栽在沈磡身上了!
亏他洋洋自得地?当着沈磡的面编排明日楼!
说什么养家!沈磡家财万贯需要他养吗?人家只想去?避暑山庄快活!
顾长衣抄起一边的枕头砸到?沈磡头上,有什么砸什么发泄。到?后面不解气还从无涯境里抄家伙。
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咕噜咕噜滚到?沈磡脚边,沈磡定睛一看?,是那个药瓶子,他悄悄攥在手里,里面有颗小药丸晃了下。
顾长衣看?见沈磡跪在搓衣板上巍然不动的样子就来气,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讽刺他砸这点枕头衣服不自量力?,妇人之仁。
他恨恨地?从无涯境里搬起一块石头,又恨恨地?放下了。
气死了。
“出去?。”
“媳妇……”
顾长衣捂住肚子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再让我看?见你一眼,我会气到?流产。”
沈磡面色骇然,眼眶赤红,他怔怔地?站起来,想去?抱顾长衣,被他甩开手。
“我没事,你再不走就说不准了。”
顾长衣没想到?,有朝一日,拿肚子里这东西威胁人还挺好用,杜绝了某个人死皮赖脸抱着他喊媳妇求原谅的可?能。
“对不起。”
沈磡沉默了一下,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轻轻掩上门。
暗卫站在门外,全都听见了里面的吵架,面面相觑,像是小孩听见了大人吵架似的,大气不敢喘。
他们主子……完蛋了,还殃及池鱼。
……
顾长衣掀开被子,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包进被子里。
他还真情实感地?担忧自己?生个小傻子,担忧个屁。
倘若真是个傻的,那估计也是随自己?,跟沈磡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