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李初伸手想要抚过李弘的脸,唤的一声哥哥,“哥哥你不是说我可以放心的在外面修渠引水,你在洛阳会照顾好自己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躺在了这里,为什么?”
声音由一开始的压抑,到最后控制不住的悲痛,“你起来,你快起来啊,哥哥,你快起来,起来看看我啊,我就在你的眼前,你起来看看我,看看我啊!”
“公主,公主!”李初想将李弘拉起来了,跪在灵柩前的人惊得连忙阻止李初,李初喝斥地道:“滚,滚开,滚开!哥哥不会死了,他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他还要承继大唐的江山,他还要成为世人敬仰,名垂千古的皇帝,怎么可能舍得就这样死了。”
李初不让人靠近,她想将李弘拉起来,只要李弘坐起来了,他或许就会睁开眼睛看着她,像以前一样和李初说,“初儿,你又胡闹了。”
她的兄长还那么年轻,才二十三岁,他怎么会死了,怎么会死了啊!
李初想努力的把李弘拉起来,这时候传来一阵喝斥声。“初儿,不许胡闹。”
一身白衣的武媚娘走了过去,大声喝斥李初,人快速的走到李初的身边,拉住李初的手,“你不可胡闹,我知道弘儿去了,你心中悲痛,可是你要让弘儿受你的惊扰,不得安宁吗?”
此问落下,李初从灵柩滑下,坐在地上,泪如雨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武媚娘上前将她抱住,“弘儿去得匆忙,我们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你,你不要做出让我们更伤心的事,听话,可好?”
武媚娘眼眶都红了,李弘死了,这是大唐的太子,是她的儿子,李弘带给她多少的荣耀,可是如今李弘英年早逝,叫他们当父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亲,哥哥是怎么死的?”李初连忙地追问,她要弄清楚李弘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突然就没有?
“猝死。”武媚娘说来,“你哥哥是猝死,是你嫂嫂起来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你哥哥的身体都凉了。”
说到这里,武媚娘拭过眼角的泪,“初儿,你难过,我们都难过,可是弘儿死了,你再是不舍,再是难过,总要接受这个事实。”
武媚娘生怕李初因为悲痛而做出一些事来,只能连忙的劝起李初,让李初接受这个事实。
“猝死,怎么会猝死,哥哥的身体一直都在静养,十一娘,太医,他们不都说太子哥哥的身体只要一直的静养着,不会有事的吗?”李初哪里听武媚娘的,她在追问武媚娘,“让人来验过了吗?母亲,让人来验过了吗?确定哥哥的死只是意外,不是人为吗?”
李弘着人的道不是一两回了,这一次,难道没有可能也是着了别人的道?
“母亲,母亲你让人查一查,一定要让人查一查,不能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李初哀求着武媚娘,想让武媚娘下令让人查一查,一定要查清楚李弘的死。
武媚娘捉住李初的双肩,“初儿,你冷静冷静,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哥哥的身体无力回天,太医要让他静养,因为静养或许能让他平安无事,但不是绝对的。弘儿会死是天意,是命数,不是人为。”
提醒李初要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李弘的身体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至少绝对没有李初自己认为的那么好,这一点上,李初心里比谁都有数。
“哇……”李初痛哭出声,紧紧地抱住武媚娘,“哥哥还那么年轻,哥哥还这么年轻。母亲,我不想要哥哥死,我不想。我这么多年没有见哥哥,连哥哥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母亲,我难受。”
是的,李初很难受,前所未有的难受,她和李弘自小一起长大,兄妹情深,李弘是一个好哥哥,待人温文有礼,对李初这个妹妹疼爱有加。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哭吧,哭出来就好,弘儿是你的兄长,你为他哭一场,他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的。”武媚娘何尝不难受,但是再难受,早就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的武媚娘,不知从何时起,纵然再痛,她都不会再像李初一样哭出来。
李初哭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见过李初这样的哭过,包括武媚娘这个当娘的。
李治姗姗来迟,进来听到李初的哭声,叫德福扶着过来,哽咽地唤一声初儿。
“父亲。”李初泪眼朦胧的看向李治,李治艰难的蹲下,李初先一步地扶住他,“父亲。”
李治的眼眶都是红的,他痛失爱子,大唐更是没有了一个可以承继天下的太子,李治遭受的打击是巨大的,他的悲痛更是双重的。
不知不觉,李治的背都弯下了,李初扶着他都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动。
“初儿啊,弘儿去了,你好好地送他一程,以全你们兄妹的情谊,什么话都不再说,记下了吗?”李治知道李初不愿意接受李弘死去的事实,可是逝者已矣,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接受,终是不能不接受,他是如此,李初亦是如此。
李初落泪地点头道:“好,我都听父亲的,我都听父亲的。”
“来,我们去换衣裳。”武媚娘听到李治终于将李初劝好,赶紧的拉着李初要去给她更衣,穿上丧衣。
李初依然泪落不停,还是随武媚娘一道更衣去。
萧太后叹一口气,“原以为群主学了医术可以改变李弘的死,没想到终是逃不过天意。群主,节哀顺变。”
从李弘的死讯传到李初的耳边,群里的太后们都不敢作声,生怕惊了李初,李初这样的悲痛,她们是第一次看见,想劝李初的,终是不知道如何的劝起。
李初换上白衣,跪在李弘的灵柩前,李治和武媚娘坐在一旁,李贤、李显、李旦、李末都陆续的来了,谁都不敢作声,裴氏跪在一旁,小声的抽泣着。
李弘和裴氏虽然成婚多年,膝下却是无子,为了此事不是没有臣子进言,可是李弘的身体原本就不好,一个裴氏李弘觉得够了,多了人他更没有心思多管,执意不肯再选妃。
裴氏的为人李治和武媚娘都有数,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媳妇,也是一个好妻子,李弘无后都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无人责怪裴氏。
殿内除了裴氏的哭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李初笔直的跪着,一夜无眠,天亮的时候李治站了起来,武媚娘同样跟着站起来,李治道:“媚娘留下吧,让初儿和朕走一趟就可以了。”
哪怕武媚娘想一道和李治同去,李治发了话,她就只能留下。
“是。”应下一声是,武媚娘留在原地,李治朝李初跪的方向唤道:“初儿。”
李初缓缓的回过神来,唤一声父亲。
“送我回宫。”李治发话,李初应一声,站了起来,只是跪了一夜,腿都跪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支撑不住地倒下,好在一旁的慈心和卫因眼明手快的将人扶住。
“怎么了?”李治听到动静,担忧地唤一声,李初道:“没事,腿有些麻,父亲容我缓缓。”
慈心和卫因都赶紧给李初揉揉腿,李初感觉好些了这才走向李治,只是腿有些难受,搀着李治的时候,李治何尝不是搀着她,“我已经失去你的哥哥了,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你知道吗?”
李初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郑重地点头道:“父亲,我知道的,你放心,我都记在心上。”
李治要的也是李初能记下,他尝过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了,绝不想再尝第二次。
父女往外走,李治走得慢,李初同样很慢,曾经都是意气风发的人,却在这一次的李弘逝世中遭受极大的打击。
“在别人的眼里,总以为皇帝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有着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权力,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再多的权力又如何,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朕的心,真痛啊!”
李治的难过悲痛都是真切的,李弘是他寄以厚望的儿子,是他想将江山交付的人,却这样早早的去了,李治恨不得自己去。
“我同你哥哥说过,等他的身体有所好转,我就传位于他,让他当皇帝,原以为用民间冲喜的办法可以让你哥哥有所好转,终是一场空。”李治想救李弘,为了救李弘什么样的办法都用过了,却只落得一场空,得知李弘去的时候,李治觉得天都塌了一半。
“父亲对哥哥的心意,哥哥会明白的。”李治想将天下江山交给李弘,为此可以用尽一切的办法,李初都能明了。她难过伤心,李治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治道:“我追封弘儿为皇帝。”
这样的话落下,李初怔怔地看向李治,李治执着地道:“我说会让弘儿承继我的江山,成为大唐的皇帝,就算他现在不在了,我也要他以皇帝之尊受李唐后世的香火。”
或许这是李治认为自己可以为李治做的最后一件事,李初道:“好!”
不管李治想用什么样的办法缓解自己心中的悲痛,李初都一千个,一万个支持。
“你要照顾好自己。”安排好李弘的事,李治没有忘记李初,叮嘱李初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再心痛,再难过,总要撑过去。以后,你总会习惯的,有些事,谁都改不了。”
今天是李弘死去,来日会是他,人的命数早就定下了,谁都改不了,李初总要学着去习惯。
“父亲,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难受。”李初明了李治话中的意思,可是,她一直都不想早早地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死,不想提心吊胆,更害怕自己太迫切的想要改变结局,最后或许可能促成了她最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李治感觉到李初的难过,连忙地道:“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有些事,待真到了那一天就只能面对,何必多想,多说。”
“父亲。”李初只能再唤一声,不希望李治再提下去,就算是让她逃避,可她真的希望可以一辈子都不去面对。
“送我回宫,你也歇歇吧。最近不要离开洛阳了。”洛阳啊,没有想到这里会成为李治送走自己儿子的地方,可是事成定局,接下来能做的仅仅是将李弘的丧事大办,他要给李弘最至高无上的尊荣。
*
李弘的死太突然,相对李初来说是绝对的突然,这四年她一直在外,忙着修渠引水开荒,忙得连回洛阳的时间都没有。
有些事,李初更多是不愿意去接受,像李弘的身体,她不知道药石罔效?她清楚,她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一逃,竟然连李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李初一直的守在灵前,李末哭着鼻子和李初小声地道:“姐姐,太子哥哥没有了。”
李末没有看到李初哭得难过伤心的样子,眼下,如今依到李初的面前,李初抱住她道:“末儿舍不得哥哥,哥哥都知道的,我们在这里最后送哥哥一程。”
李初连忙的点头,表示都听过去了。
“嫂嫂,你进去歇歇吧。”裴氏一直守在灵前,李初看她的脸色极是不好,宽慰着想让人进去歇会儿。
裴氏摇摇头,“不,我想最后再陪陪太子。”
李弘生前和裴氏的感情极好,李弘突然的离世,对于裴氏的打击很大,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或许梦一醒,她就能看到活生生的李弘站在她的面前,朝她笑,同她说话。
可是才说完,裴氏不支地倒在地上,李初赶紧的扶起人,一号脉总算松了一口气,“扶太子妃进去吃些东西,不能再由她水米不进,身体撑不住的。”
伺候裴氏的人一听赶紧的扶着裴氏进去,李末有些担心地问道:“姐姐,嫂嫂会不会有事?”
刚死了李弘,李末现在很害怕人死去,战战兢兢地问。
“不会的,末儿别怕。嫂嫂只是悲伤过度,又一直不进食才会体力不支,没有事的,放心。”李初安抚李末。死亡,李末是第一次面临熟悉无比的人死了,再也不会站起来同她说话,也绝不可能再同她玩耍。
李末拉住李初的手,“姐姐,末儿陪着你,你难过可以告诉末儿。”
小小的手塞进李初的手里,李初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好。”
她的难过,宣泄过了,现在要藏起来。
李治的速度很快,说追封李弘为皇帝,那就兵贵神速的做到了。
“太子弘,慈惠边亲,死不忘君,诏信令追谥为孝敬皇帝。以天子礼仪葬于洛阳恭陵,百官服丧三十六日。”李治诏令下达,唐自建国以来,李弘是第一个由父亲追赠儿子为皇帝的先例,李治的伤心,惋惜,皆可见。
下葬之日,李治亲自书写《睿德记》,刻成碑文,立于李弘的陵前。
终究人都散去,李初看着那紧闭的陵门,一但落下再也不会打开,久久都没有动。
“公主。”慈心小声地唤一声,怕惊了李初,李初应一声,“天皇和天后率百官回去了,公主也早些回去吧。”
“我再陪陪哥哥,他们回他们的。”李初回了一句,慈心不敢多言,李初伤心难过李弘的逝世谁都清楚,李初想留下,就算是李治和武媚娘知道了都不会拦着的。
只是谁都想不到原本万里晴空,突然狂风暴雨降下,出门的时候谁都没有带伞,慈心急忙地道:“公主,雨太大了,公主,避避雨吧。”
“你们去避吧,不用管我。”说话李初直接坐下了,目光一直望着李弘的陵墓,就这样一门之隔,更是生死之隔,她的兄长将长眠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慈心一看劝不动李初,急急的去找伞!
暴雨之下,一个人缓缓的撑着伞走来,本来警惕来人的,结果看到来人时,卫因和青芜都不作声了。
人打着伞缓缓的走到李初的身后,为李初挡住那倾盆落下的大雨。
李初感觉身后来了人,雨也被挡住了,抬起头看去,看到裴观那张认真而执着的脸。
裴观平静道:“观一介庶民,没有资格来参加孝敬皇帝的葬礼,观知道公主和孝敬皇帝兄妹情深,察天将有雨,怕公主悲痛不能自己,故前来送伞。”
李初应一声,目光再一次移到陵门前,“我和哥哥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有好吃的他总是先给我,要是做了错事,父亲和母亲要罚我们,也是哥哥为我挡在前面。长大后,我总不安份,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比他厉害,他只叮嘱我凡事小心,不要太累。流言蜚语他都知道,但他告诉我,我是他最信任的妹妹,他不会质疑我的。”
兄妹间的情谊,更有君臣之谊,或许李弘没有李初的本事,但他有容人之量,他知道怎么用人,尤其用李初。
“父亲总和我说,我做的这些都是帮哥哥做的,哥哥也总说辛苦我了,让我代他做得太多,哥哥是心疼我的,可是我何尝不心疼他,他还那么年轻,却只能卧于病床不能起,如今,更是早早的去了。这大好的河山,他都不曾见过。”哭,李初自那一日后再也没有哭过,可是顺着雨水落下,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裴观撑着伞,并没有劝李初,只是由着她哭,哭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