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回长安,是因为担心李初会因为太子李贤被废一事而心中生闷。闷,李初是有的,她心里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没有想过改变这样的局面,但是李贤不愿意听她的,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宫中用了饭,夫妻二人出宫回府,裴观道:“陛下的身体?”
先前见过李治的,李治当时的身体看起来还行,可是眼下却苍老许多,裴观虽然话不多,却是擅长观察,一下子就看出来李治的身体只怕不好了。
“自从哥哥去后,父亲的病情更严重,否则也不会在贤儿立为太子却想把朝事交给母亲,他好回宫静养,只是此事不可行,叫臣子驳了,这大唐的天下毕竟不是父亲打下的,而是高祖太宗传下,要传位,也该传位给太子,怎么能让妻子代掌。母亲眼下权力已然够大,再进一步,没有一个臣子会答应的。”李初提起陈年的一些旧事。
“往后,我会回宫多陪陪父亲,我先前不察,太多的事忙着,却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父亲,他也不年轻了。”李初轻声地告诉裴观她的打算,“先前我没能送哥哥最后一程,我不想同样的事情再发生,而且有些事,父亲也急于安排,就算我不想进宫,父亲也总会想尽办法让我进宫的。”
一些情况,李初相信就算她一句都不提,可是裴观定然也是知道的,因此,李初说得直白。
“好。长安如今的情况亦不同一般,还有外患,突厥进犯,一桩接一桩的事,还会有另立太子一事,公主凡事小心。”虽然相信李初能够这风谲云诡的朝局中护着自己,可是裴观还是叮嘱李初一句,希望李初可以放在心上,一定不可以让自己有什么意外。
“你在外面凡事小心,我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怕只怕你在那边会成为众矢之的。”李初自己惹了多少事?招了多少人的恨?他自己心里有数。没有人敢找李初的麻烦,可是裴观就不一定了。
“不过有父亲派给你的人我也放心许多。”一眼瞥过身后跟着的内侍历书,李初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放心大胆的让裴观在外面随意做他想做的事情。
“父亲给的这个人本事不小。”裴观小声的和李初说话。
李初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身边的人都是父亲和母亲给的,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不是因为出身,他们出将入相也是可以的。”
这么高的评价落在裴观的耳朵里,裴观道:“父亲为你煞费苦心。”
看看李初自己的兄弟姐妹,哪一个像李初一样有这么多的能人跟着。
“难道不是因为我帮助父亲和母亲做了不少事情?”从一开始李初就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她做事从来不想靠李治和武媚娘。
而是想通过自己的强大庇护李治和武媚娘,这也是为什么李治和武媚娘愿意把自己手里的能人都给李初的原因。
“好,还是我们公主厉害。”裴观奉承一句。紧紧的牵着李初的手,“我知道很多事,公主已经尽力了。尽力便问心无愧,公主不要将事情全怪在自己的头上。”
李贤的事对于李初打击也很大,李初是想保护李贤的,也想让李贤坐稳太子之位。
终究李贤辜负了李初,不管李初的一颗心是怎么想着帮李贤的,偏偏李贤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最后李贤落得这样的地步,李贤反而怪起李初来,认为李初没有帮助他,李贤觉得但凡李初拉李贤一把,李贤认为自己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
“你不是说了吗?只要问心无愧就好,管别人怎么说。”李初知道裴观是为她难受,但是大可不必。
她心里虽然堵得慌。但是却没有因此而觉得自己犯下多大的错?
李贤自己的结局是他自己作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该劝的能帮的李初都帮了,如果这样,李贤依然怪李初恨李初不帮她,那么李初是不会再管李贤的。
“这次回来能住几天?”裴观因为担心李初而直接回到长安,可是裴观手里的事不可能让他回长安待上多少天。
“两天。明天我就得走。”裴观如实的回答李初一来一回的路程,费尽多少时间,可是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更短了。
“好!”辛苦奔波数日回来只为了宽慰她一句,对于李初来说足够了。
裴观依然握住李初的手,“公主会一直相信我吗?”
李初回答道:“若有一天我不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你再当我的驸马。”
这就是李初的行事风格,但凡有一天他不相信眼前的人。那么他们夫妻的情分也就到头了,更没有必要担着夫妻之名继续过日子。
裴观听得高兴的笑了,“那我知道了。”
没错,李初绝对不可能把心中的不满憋在心里。身为大唐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窝窝囊囊的活着。
人这一辈子所嫁非人,或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复存在,对于别人来说需要衡量究竟要不要分开。可是对于身为公主的李初而言,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没有了你,我一样可以活的很好,你要记住这句话。所以不要指望我费尽心思的拴住你。我是绝对不会的。”李初好心的提醒裴观一句,踮起脚为他理直衣领,“你想和我做一世的夫妻。那你就要把持住,小心翼翼。你要知道若是你死了,我总会选别的人陪着我的。”
裴观听的哈哈大笑,随后认真的朝李初道:“为了和公主做一世的夫妻,我一定把持住自己。除了生死非我所能改变,其他的事我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生在这个世道生或者死都不是裴观和李初能够改变的,他们一清二楚。
“那就记住你说的话。”到现在为止李初都是相信裴观的,裴观同样也相信李初。所以他们之间没有隔阂,将来只要他们能够一直坦诚下去,还能像现在这样认真的说出彼此对彼此的要求,也按照对方的要求而活,那么他们定能白头偕老。
*
一如裴观所说,他只在长安呆了两天便立刻离开了长安。
兴修水利之事非同小可,事情竟然有他来主管。他能离开一小段时间却不能太久。
裴观一离开长安李初便搬回宫里,要说最高兴的当然还是李治。
“自从你出嫁后,天天想着你能回宫。从前有你陪着我说说话什么都行,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但是这两年事情越来越多,我和你母亲之间能说的话反而越来越少,我就想你了。”李治看到李初回宫心里很高兴,没有机会说的话,这时候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落在李初的耳朵里叫人十分心酸。身为皇帝,别人只看到李治的风光,却不知李治有多少的难处。
夫妻、母子、儿女。这些关系从来不曾纯粹。
年轻的时候,李治会觉得这种不纯粹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偏偏有李初这个例外,李初从来没有想过从他手里得到过多少,反而费尽心思的想要帮助他。处处为了大唐呕心沥血,从来没有让李治过多的操心。
以前没有失去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少可惜,可是自从李初嫁出皇宫,没有李初陪伴,诺大的宫殿虽然富丽堂皇,可是李治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更能明白李初的可贵。
“父亲是想我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以后我会陪着父亲的。”李初宽慰着李治,李治朝李初小声的耳语,“你要回来多陪陪我,我的日子不多了。”
这样的话,李治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说,包括武媚娘。但是李治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化,虽然李治不愿意服老,却不能不服。
此话落下,李初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连忙的道,“父亲,不会的。”
“你是学过医术的人,旁人能骗,我却骗不过你。”不说李治从来没有想过骗李初,也是确定他是骗不了李初的。
“接下来该立太子了。”李初落实着泪,李治伸手抚过李初脸颊,为她试过泪珠,同时说起了另一桩事,想让李初莫再难过。
李初连忙地道:“父亲,太子的人选,你要立显儿还是旦儿?”
“若以嫡长而论,自然是哲儿。”李初依然改不了唤李哲显儿,李治却改得理所当然。
“依你所见呢?”李治把理由说出来之后,更想听听李初的想法。
站在李初的立场,李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好,自己将眼泪拭干,“父亲只要选定了,将来我就会一心一意的辅佐,不管是哪一个弟弟都一样。”
不管是李哲还是李旦,都是她的弟弟,而他们的性子各有优点也各有缺点。
让她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李初,宁愿让李治自己选。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只要有你一心一意的辅佐,将来但凡他听得进你的谏言,大唐便可安定无忧。”李治准备了那么多年,一直不断地扶持李初壮大,等的就是将来万一有一天李治不在了,那么李初可以撑起这个天下。
如果不是儿子都不争气,李治是不会把这么重的担子交到李初的肩上的。
但是唯一看着能干的儿子李贤,却是最不能容人的一个。
大唐的天下可以允许一个软弱的太子软弱的皇帝,但是不能容易个听不进谏言的皇帝。
一意孤行的皇帝,最后只有亡国的下场,李治从父亲手里接过大唐的江山,更希望大唐江山可以传承下去,所以未来皇帝的继承人,必须要严格把关。
“若是你哥哥在便没有这许多事了。”这个时候的李治分外的思念李弘,李弘啊,若是李弘在,果真就没有许多的事?
“就算没有现在这许多事也一样会有别的问题,父亲想念哥哥我都知道,但是逝者已矣,还请父亲多顾念自己的身体。”李初最担心的还是李治的身体,李治刚刚说出来的话惊得李初不轻。
她是大夫,她自然知道李治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就算是这样,李初依然希望李治能够长命百岁。
“我会顾念的,还有许多事没有安排好,在这件事情没有最后定论之前。我不可以死。”李治将死字说了出来李初着急的抓住他的手臂,“父亲。”
李治拍拍李初的手,“不要难过。生死有定,今天是我将来也会有别人,你不要想的太多。”
“裴观此人确实难得一见,你能选中这样的夫婿是件好事。”李治的话题转变太快了,快得李初都不知如何的反应。
“武敏之这个人,你瞧他眼下如何?”说到了裴观又想起了武敏之,李治半眯起眼睛,似乎在思量着武敏之。
李初想了想,“武敏之这个人,从前还能观他的神情知他的想法如今却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我去突厥时曾听诸将对他评价甚高,而且他在军中颇懂得收揽人心。父亲不应该让他再待在军中了。”
李治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可是你看要用什么借口把他召回来?”李治有这个打算,但是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借口让他回来。
“父亲,武敏之还在长安,只要不让他再回去足够,这样的事情不需要我们出手。武承嗣和武三思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派上用场。”想要对付武敏之李初有的是办法,都不需要她亲自出手就能解决。
“那么这件事交给你。”李治直接了当的把事情交给李初,让李初去办。
李初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件事你觉得我适合出手吗?”
问的李治一顿,李治道:“我知道你顾及你母亲,可是这件事若是你不出手让谁来出手合适?武家的人,不能再由着他们不断的壮大。否则将来你不好约束。”
“如果父亲是担心我,那么我可以告诉父亲,你不需要为此操心。武敏之也好,武承嗣和武三思也罢,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可以不必挂怀。”李初很肯定在告诉李治,关于武家的人,他们的事,李治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因为他们都不会是李初的对手。
李治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不是你的对手,可是长此以往,他们身后的人是你的母亲,手下定也会收拢许多的人,彼时你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他们武家。”
最最重要的是对付武媚娘,李治最操心的就是李初将来会不会不是武媚娘的对手?
“父亲,你要相信我。”李治最担心的是什么,李初再清楚不过,握住李治的手,让李治镇定下来,也请相信她。
“初儿,你不能明白,随着武家人的强大,看朝中的臣子对你母亲的畏惧,你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李治显得前所未有焦虑,这是第一次,李初在李治脸上看到了焦虑,不确定。
“父亲你担忧的我都知道,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畏惧,只要他们还是朝廷命官。朝中的臣子但凡还有一点风骨的人,都不会因为畏惧而任由武家无能之辈壮大。你看看武家的人,就算母亲再想提拔他们,有本事有能力的又有几个,不过一个武敏之而已。”天下是人才之争,对于家族而言也是人才之争。
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可以出头,可是反过来,没有本事的人,就算旁人再怎么扶持,再怎么把他们立起来他们自己都立不起来。
李治的焦虑随着李初此话落下,他也在想也在考虑武家的一个个究竟哪个有本事,哪个没本事?
最后不得不承认李初说的很在理,武家的所有人里最出色的无疑是武敏之,有本事的人不多,妒忌贤才的人却多了去。
“父亲,这个时候确实不宜我出手,如果我出手了,母亲就会知道我想对付武家,那么以后我再想出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李初提醒李治不要因为一件小事而坏了以后的大事。
只是不想让武敏之再回到军营而已,有的是办法,让李初这个时候出手确实太小题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