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死?寂,就连乔乔一时也正愣住。
那瞬间她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甚至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身后幽沉的气息纠缠住她,缠过她的腕,缠过她的脖颈,让她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
耳侧的声音低沉磁耳,清越至极。
“妹妹年幼,让大家见笑了。”
“嗡”得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乔乔心口崩断。
真的是他……
众人如梦初醒,各自的脸上精彩至极。
也是——
要知道,他连乔蕴那样荒诞的纨绔都能原谅,甚至在被?对方欺辱后亲自救治,待之犹如亲兄。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宋召宁注意到乔旧口中?的“妹妹”二字,顿时心领神会,正色说?道:“是我等?不该失了礼数,肆意调笑于乔大姑娘。”
说?罢,朝乔乔做了一揖。
风水轮流转,昔日乔旧要看他人脸色,卑微至极。
如今他的一句话却可以左右着旁人对乔乔的态度。
乔旧松开了手指,乔乔才回?眸朝他看去。
“许久不见了,妹妹。”
“妹妹”这两个字绕在他的唇齿,婉转动听。
乔乔喉头微咽。
可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乔旧是哥哥。
尽管她当时并不明白,那样无礼的态度会让少年生出?误会,会觉得她瞧不起他。
可如今不需要她开口澄清,他宛然全都不计较,主?动喊她一声“妹妹”。
一年前,她鞭挞他,羞辱他,甚至让人赶他出?京城,差点让他断送这青云路。
他的大度与她那狭隘心思几乎形成了鲜明对比。
外面落了细雪。
众人终于冷得受不了要进斋中?取暖。
然而玩性才刚刚挑起,从投壶比赛又变成了室内飞花传令。
一张长桌,姑娘一排公子一排,亦是泾渭分明。
外面既是在下雪,打头便要念出?与雪有关的诗句。
也不知是怎好的运气,那夏茹惠在乔乔上首,回?回?故意投到了乔乔的手中?。
乔乔勉强应对了两句,可越到后面越是念不出?了。
心说?这时候要换成背经书的内容,叫她背一段心经,亦或是楞严经都是可以。
可让她念诗……
她在那王氏手底下的好教养,能认得字都算是万幸。
旁人促狭对视,窃窃私语。
乔乔脸热,这回?也不敢说?个不服气来,只?能抬袖掩面饮下一杯酒水。
她似有些不适,闷闷地呛咳两声,放下袖子,白皙的眼尾染了胭脂一般无端妩媚。
水润的雾眸里却多一丝迷离醉意,让人看怔了眼。
“妹妹不擅饮酒,可否为她更换成玫瑰露?”
乔旧询问一旁的仆人。
宋召宁赶忙让人前去更换。
这让乔乔愈发如坐针毡。
她抱着盛满玫瑰露的瓷杯,过了许久才偷偷朝对面的少年瞥去。
他漫不经心地捏着酒杯与旁人说?话,举手投足间与那些贵族子弟毫无诧异,身上甚至隐隐流转着几分寻常人都没?有的贵气……
乔乔似怔愣住,直到对方不经意地抬眸看见了她。
他轻轻一笑,朝她举杯。
乔乔如梦初醒,慌乱地垂眸去饮杯中?的玫瑰露。
甜滋滋的玫瑰露,带着一点子香气,是乔乔一年来都没?有碰过的东西。
直到外面乌云翻涌,室内暗沉到需要点灯。
众人酒酣兴尽,这会儿赶在暴雪来临之前起身告辞离开。
出?了燕宁侯府,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潇碧搀着乔乔寻了一圈,却没?见到自家马车。
“怪了,那车夫莫不是躲到哪个巷口去躲风了?”
潇碧让乔乔稍等?一会儿,便去就近的巷口看上一眼。
乔乔站在原地等?了许久,莫要说?手脚,便是脸颊也冻得发白。
太?冷了,太?冷了……
即便是在韶华庵那一年里,天冷成这样时,乔乔都冻得落泪,不肯去庵堂念经。
持善师太?疼她,到底没?有哄她过去,让她裹着被?子度了一个冬天。
乔乔想去找潇碧。
可地上积了薄薄的雪花,让她不防脚下一滑,朝地上趴倒。
她身上的袄子厚重,疼倒是不疼,但却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想到自己不该轻易落泪,乔乔才抽了抽鼻子将眼泪吞回?肚里,慢吞吞地爬起。
最后一辆马车从后门出?来。
那辆马车停在了乔乔身旁,让乔乔微微一僵。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乔乔的鼻尖,冻得她又一个激灵。
穿着蓑衣的车夫道:“姑娘,车上有暖炉,我们主?子问你要不要上车取暖?”
取暖?
要,她当然要。
乔乔掀开了棉帘,就瞧见了端坐在车内的玄衣少年。
少年纤长的指节苍白,拇指上还套了一只?翠玉扳指,在那苍白的指间看上去分外惹眼。
他的手在暖炉上烘了烘,眸也不抬。
“乔……乔旧?”
甫一开口,乔乔顿时又后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已经给?她足够的余地。
……她竟还不知要喊他一声哥哥。
“进来吧。”
少年眼睫微垂,目光也落在暖炉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上。
“先去我府上避避风雪罢,待会儿我自会派人通知你那丫鬟。”
乔乔咬了咬唇,低声道了个“好”。
待她坐了进去,马车才重新缓缓启动。
外面轰隆炸了个响雷,雪越下越大。
“对不起,当初是我不好。”
得了这么个机会,乔乔自然也要低声与他承认错误。
乔旧将手心手背都烤热了,才往后倚去。
“我不怪你。”
他的语气温缓平和。
在旁人眼中?亦不会怀疑。
毕竟有乔蕴那样的例子在前,那么原谅乔乔,对于乔旧来说?,就更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他这般宽宏大量,让乔乔反而沉默下来。
这一路上乔乔都僵硬拘谨地坐着。
她很想问问后来他怎么样了,也很想问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旧患……
可她问不出?口。
直到马车停入了府中?。
乔旧先行下了马车,而后朝乔乔伸出?了手。
乔乔仍旧坐着未动。
她的眼底似有什么顾虑,又好似惭愧一般。
“你……果?真不怪我?”
她复又询问了一遍。
乔旧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怪过你。”
乔乔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这才将掩在袖下的小手递交给?他。
柔嫩微凉的小手落在他宽大的掌心。
他垂眸瞥了一眼,而后收拢五指,将这抹柔荑包裹。
乔乔的指节瞬间被?他掌心熨帖得滚热,心跳也莫名加速。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她感到莫名的暧昧。
乔旧的宅院虽没?有徐国?公府大。
但却精致华贵,从前朝至今更是入住过不少达官显贵。
将乔乔带进了一间屋中?,下人替乔旧脱去身上的氅衣挂起,之后便送来热腾腾的茶水。
乔旧等?着茶水放凉。
比之怕冷的乔乔,他的身上却已然热出?了汗意。
可见他平日乘车根本用不着暖炉。
他颇是轻佻地解开了领口纽襻,眸色懒散,像是在自己家中?放纵自然,可偏偏又让乔乔觉得别?扭。
她总觉得再见到乔旧时,他总有哪里说?不上的怪异。
似疲累了一般,他竟不再过问乔乔,揉了揉眉心,便兀自阖着眼养起神来。
乔乔站在屋里几乎僵成了一根绳,对他的心思实在琢磨不透。
直到丫鬟终于送来了干净衣裙搁在了桌上,而后退出?屋去,重新将门合紧,阻了外面狂冷的风雪卷入屋中?。
即便尚且是白日,屋里也仍旧阴沉得很。
乔乔忍不住开口,声若蚊吟问道:“去哪里更衣……”
她的衣襟儿都是潮的,不一会儿又冷得她牙齿打颤。
乔旧忽地睁开了双眸,朝她看去。
“我忘了说?么?”
“什么?”
乔乔不解。
他说?:“就在这里。”
乔乔的眼神是疑惑的。
“那……你先出?去?”
乔旧望着她,身形不动。
屋中?门窗封死?,四?下角落都点了灯烛,看上去犹如黑夜一般。
他的唇角荡开一抹笑,眼底漆浓吞噬着幽幽烛火。
呼之欲出?的情?绪,就像是角落里流淌着的阴霾。
渐渐地、从那黑暗的角角落落里蔓延而来,不知不觉就将乔乔包裹在其中?。
“为什么要出?去?”
他低低地反问道。
“就在这里,让我看看罢。”
说?着,漫不经心地摘下了拇指上的玉扳指。
让他看看,她这一年来是不是和他一样……
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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