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把东西放在了窗口的小桌子上,转身坐在长凳上,低着头道:“白天和同学一起过来的,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谢崇就看着她,眼底饱含着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疼惜,笑着道:“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腰略弯着,这些年的劳改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体压垮,四十多岁的他已经两鬓斑白,但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那样的漆黑明亮、闪闪发光。
“你母亲肯定不会让你来看我的。”他有些担忧道:“你这样自作主张的跑来,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挨骂的。”
白素有些赧然,母亲是不允许她和白家以及白家所有的亲戚联系,她甚至想过办法,要帮白素改姓,可最后因为手续太繁琐了,所以才作罢了。
“是姑母让我来看你的。”白素只好撒了个谎,然而谎言却很快被揭穿了。
“你就别骗我了,自从你母亲改嫁,你姑母就再没有找过你们,她又怎么会找你来看我呢!”谢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以前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姑母跟你母亲就不对盘,她们早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姑父!”白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的坐着,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来,就着昏暗的灯光,神情却很严肃的说道:“不管母亲是怎么想的,你们还是我的姑父姑母,我还是姓白的,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如豆的火光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照亮了她眼底的泪光,谢崇看着白素,微微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和你姑母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母亲,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留在白家,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你母亲她……至少改变了你的命运。”
可这命运最终到底是怎么样的,却是谁也不知道的答案。
白素只是默默的点头,谢崇果然又问道:“不过……你怎么会下乡来当知青了呢?以你继父在军队的职位和你的文艺特长,进文工团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白素想了想,只开口道:“本来是想进文工团的,但是看见同学们都下乡来了,就想着先来农村学习两年,再回去参加工作,也是一样的。”
谢崇只感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他差点儿就把“下乡容易回乡难”这一句话说出口,可一看见白素还是满脸懵懂的样子,就不忍心打击她,只笑着道:“行吧,既然做了知青,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从城里来,有没有听说国家要恢复高考的事情?”
白素没有想到,谢崇虽然被发配到了这样一个小山村里,居然还关心着国家大事。
“听说了,而且据说第一场考试是在十二月份,但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等十月份的时候,才会正式公布。”对于前世恢复高考的那些事情,白素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因为时间太紧,大家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复习,很多人都放弃了。可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报考的人又多了,反而没有第一届恢复高考的时候容易考上。
所以,从现在开始复习,参加十二月份的第一届高考,这是最明智的决定。
“太好了!”谢崇高兴的从床上站起来,那床被他这么一震,发出吱呀的声响来,白素有些担忧的往那边看了一眼,谢崇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又缓缓的坐下,笑着道:“没事没事……床板有些老了。”
比起他刚来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起码他还有个遮风避雨的牛棚,还有一张可以睡的床。
“姑父,我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白素有些不舍的开口,但她出来了有一阵子了,时间已经不早。
谢崇就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你吧,回知青宿舍的路还很远。”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白素只急忙道。
外头不知何时却下起了小雨来,衬得夜色越发凄迷朦胧,谢崇在门后面取了一把老黄伞递给白素道:“这伞坏了,我一直没舍得扔,还能挡一挡雨。”
白素本想推辞,可一看见谢崇热切的眼神,就说不出口了,作为一个长辈,他纵然希望能给她一把完好无损的伞,可他现在却一无所有,只有这一把破旧的老伞。
白素接过了伞,陈旧的机括非常干涩,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伞打开,再雨中回头看着谢崇道:“姑父,我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只等白素穿过了晒谷场,走上了下坡的田埂,才有人从牛棚中又走了出来,雨雾漆黑,唯有一个手电筒的光源在田野中穿行,谢崇看着那光源,转头对身边的人道:“小许,你去送送素素,她一个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