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小皇帝犹自不觉,有些洋洋自得地眨了眨眼。
谢祁笑容微顿,视线下意识落在江怀允身上,带着细微的打量。
江怀允动作照旧,单手执杯,握着杯身的五指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同经过精细打磨的白瓷杯比,亦不逊色。他半垂着眼,慢慢啜饮,极是认真。另一只手仍旧垂拢在袖内,旁人难窥。
好似小皇帝方才童言童语的拆穿未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谢祁面上端着温文尔雅的浅笑,心中冷哼,故意道:“摄政王兴许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怕苦,这才偷偷握着拳头。陛下如此挑明,实在让摄政王下不来台。”
小皇帝闻言微顿,亮晶晶的眸子一暗,惴惴不安地仰头望向江怀允:“小王叔,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江怀允语气淡淡,看也不看谢祁,声如霜雪,“心虚才会想要掩饰。”
换言之,他襟怀坦荡,无所畏惧。
小皇帝因这一声“没有”放了心,复又弯起眼睛,稚气天真。
“……”谢祁却一阵失语,无端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他笑意微敛,不着痕迹地沉出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温和开口,“摄政王所言有理,是本王短视。”
江怀允没有搭腔,搁下杯盏,淡声提醒:“时间不早,陛下该回了。”
小皇帝的表情一瞬间黯然下来,撅了下嘴,有些不情愿。他扭过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江怀允,识趣地没有反驳。
今天能磨得小王叔开口允他出宫,已经足够喜出望外了。
做人要知足。小皇帝握紧小拳头,不情不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他牵着江怀允的手往外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朝谢祁挥手告别,声音难掩失落:“……无衣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回去跟着太傅习字作画了。”
后半句话硬生生让他说出了壮士断腕的壮烈之情。
谢祁轻笑出声,仿着他的样子挥手:“好,陛下慢走。”
康安送二人离开,没多会儿便折回来。
谢祁半坐着,也没躺下,手中把玩着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康安轻手轻脚地靠近,给他重新换了壶热水,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摄政王今日拨冗来王府,真的就只是为了陪陛下来探望王爷?”
谢祁眼也不抬,想起江怀允的试探,莫名笑了下,有些散漫道:“他知道本王派人跟踪他。”
“这——”康安不敢置信。
谢祁转着杯子,笑意不散:“连着跟了好些时日,若是他一无所察,本王反而要瞧不起他。”
“也是。”康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刚松了一口气,忽而想到江怀允来的时机,登时紧张道,“摄政王可是怀疑王爷今早去金銮殿的用意?”
谢祁沉吟片刻,道:“你太小看江怀允了。他今日来,可不仅仅是试探本王去金銮殿的意图。”
康安一愣:“那——”
谢祁悠悠道:“本王插手大理寺卿一事,让他起了疑心。今日前来,他是想来探本王的虚实。”
康安面露震惊。
谢祁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继续翻转着手腕,让手中的杯子规律旋转起来,云淡风轻道:“他想知道,本王就告诉他。”
顿了下,似是没看到康安的错愕一样,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话中半真半假,虚虚实实,他有疑心,却挑不出疏漏,这就足矣。”
见他这幅运筹帷幄的模样,康安稍稍安了心。自家王爷腹有成算,总比他见多识广,实在轮不到他闲操心。
这样想着,康安也不再过多揣摩江怀允的来意,行了一礼,正要退出房门,忽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地喊了声:“王爷……”
谢祁:“说。”
康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后来说的那句话,可是摄政王在心疼王爷的意思?”
谢祁手中旋转的杯子忽然停住,眨眼间被他收拢在掌心。
江怀允说“心虚才会想要掩饰”的冷淡模样无端浮现在脑海里。
“你说江怀允?”谢祁拉长了调子,嗤笑一声,轻蔑道,“他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瞧着像是会善心大发、关心别人的性子?”
这谁说得准。康安心中暗想,瞧见谢祁不欲多言的表情,嘴上应了声是,脚底一抹油,火速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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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松香的残渣不多,却也让刘太医费了好些心神。不眠不休地第三日,刘太医满身邋遢地踏上了恭顺王府的门。
刘太医不惑之年,可素来将自己捯饬地很是干净利落。乍一见他这幅样貌,谢祁也不由扬了下眉,手中的书卷险些掉下,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时蓄力拦着了。
讶异过后,谢祁收回视线,顺势问:“查出什么了?”
刘太医紧紧蹙着眉,面色凝重,慢慢道:“这甘松香残渣虽少,可里头蕴藏的药材却不容小觑。甘松用来遮气味,茱萸、青木香等药材用来助兴。除却这些,还有——”
刘太医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谢祁眼也不抬,顺势问:“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