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璎说得凄凄惨惨,哀哀怨怨,蓝溥却听得一头雾水。
蓝溥记忆中,女儿蓝璎一直懂事明理,处处遵从父母,从未这般哭得形象全无。且他一直训诲女儿,笃行儒家“克己复礼”的信念,任何时候不可乱了礼数尊卑,放刁撒泼,任性胡来。
可是眼前的蓝璎,不顾大家举止,哭得鼻涕眼泪齐下,不是在撒泼卖惨,又是作何?
蓝溥默默望着哭成泪人般的妻女,转念忽又想到腊月初从京城递来的那封信……
厅中哭声沸腾,媒婆们聚在一起偷望着蓝溥,一边议论不止,一边指指点点。
蓝溥的脸色由黑变白,由白变红,眼神闪躲,心神不宁。
三个家仆带着手持棍棒的护院涌进厅内,媒婆们大惊失色,也不用赶,一个个儿喊爹骂娘颠着跑着离开。
屋里一片寂静,护院和家仆你望着我,我望着天,他望着地,全都静立不动。
郑夫人星目含威,冷冷直视着蓝溥,愤恨道:“糟老头子,没想到你这般心狠无情!自己女儿的生死,你也抛下不管不顾。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你,还嫁给你做续弦……”
蓝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身子僵直,整个人显得有些呆笨。
他讷讷道:“夫人,你……都是过去的事,莫要再提。”
郑夫人冷哼一声,质问道:“你怕什么?你不就是嫌弃我郑芜是个唱戏的吗!你不就是怕人说你蓝老先生、蓝大学士娶了个戏子回家吗?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喜欢我们母女俩,你嫌弃我出身梨园,嫌弃璎儿是个女娃,嫌弃……”
蓝溥的身子猛然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望着与自己相濡以沫十余年的夫人。
郑夫人见他如此反应,更加气势昂扬,冷笑道:“你用不着赶我们走,我与你夫妻共处十六年,早就受够了。今儿,我们娘儿俩自己走!”
一语既出,厅内顿时静寂无声,如黎明般静悄悄。
所有的护院和家仆都深深低下头,大气不敢出。站在郑夫人身后的蓝璎更是惊震万分,一句话也不敢插嘴。
但她心中隐隐产生幸灾乐祸之感,因为活了两世,蓝璎还是第一次见到爹爹如此丢魂失魄,慞惶失态的模样。
蓝溥满脸失落地望着妻女,缓缓背过身去,不发一言。
护院和家仆默默退去,厅内就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一家三口,气氛凝重。
郑夫人转身拉起蓝璎的手,肃然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半个时辰后,郑夫人携着蓝璎踏步迈出蓝家大宅。
她们身后跟着一名嬷嬷和一名丫鬟,手中各挽着一个沉沉的蓝布包裹。
门口是一条幽静山道,既无行人,亦无车马。
郑夫人不禁皱了皱眉,她本想着出门借坐那些媒婆的马车进城,却没想她们个个儿溜得比兔子还快,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蓝璎见她母亲面露难色,忙问道:“阿娘,我们真走啊?”
郑夫人傲气道:“话都说出来了,必须走。”
一旁的赵嬷嬷苦着脸道:“夫人,现在路上一驾马车都没有,咱们两条腿走路,还没进城天就黑了。要不,明儿起早再走?”
丫鬟楚宁也道:“小姐,或者我回府里去喊人驾车出来?”
蓝璎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正欲点头,她娘却坚定否决。
主仆四人于是沿着山道徒步前行,走了没一会儿,身后有马车驶来。
楚宁回头,发现来的正是府里的马车,立即拍着手欢呼起来。
马车行到前方骤然停住,赶车的王伯一路跑到郑夫人跟前。
郑夫人沉着脸道:“你来这做什么?是不是糟老头派你过来接我们几个回府?哼!你给我告诉他,就说除非他亲自来跟我们娘儿俩赔罪,否则我们今天绝不回去!”
王伯愣了愣,很是为难地笑道:“夫人,老先生担心您和小姐路上不安全,这才特意让老奴驾车出来送一程。”
郑夫人面容微僵,气不打一处来,愤恨道:“如此说来,那我郑芫倒要好好谢他一句啰?”
说完望了望蓝璎,她又无奈摆手:“算了,懒得跟他计较,咱们上车罢。”
马车进城,兜兜转转行驶好一会儿终于到达。
蓝璎跟随郑夫人下车,沿着窄窄的青石巷子又走上一段路,在一处漆黑的宽阔木门前停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