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曾在夜晚的上海迷过路。她深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错综复杂的陌生街道根本?不知道该向哪走时有?多么的绝望。
他从中午出?发到现在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水都没喝几口,一下午都在开车,到达目的地?后又义无反顾地?出?门去寻找朋友。
他怎么就这么好。
抱着这样的念想,盯着雨帘,她越发想哭。
在酒店门前等了十?多分钟,雨势肆虐,几近瓢泼,往来的车辆飞溅起泥水,她下意识向后躲闪,一脚踩入水坑,险些摔倒。
喻远航和蒋一頔也?下来了,看林蔚一个人等在这里于心不忍。
交涉一番,喻远航决定开车去附近看看,原意是?蒋一頔沿路去周边的街口外,林蔚拒绝了,撑开伞,执意向前而去。
“蔚蔚,你别?走太远了。保持通信。”
蒋一頔知道林蔚的方向感?一向不好,更知林蔚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
蒋一頔平时说?话声线并不高?,这会儿拔高?了嗓,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她的声音穿透雨幕,很?快便被雨声盖过,听不清了,尾音消弭殆尽,林蔚置若罔闻。
不知走了多久,停在一处街口,昏黄路灯一晃眼,心灵感?应似的,林蔚抬头,看到那辆黑色Jeep像是?头浑身?湿透的野兽,披着锃亮油黑的皮毛蛰伏在雨幕中,缓缓地?向她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身?躯。
林蔚打着伞晃了晃手臂。
许嘉川在车里一直平视前方,倦得眼皮打架,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街道旁的她,越过雨水,径直向前。
她大喊他的名字,然而那声音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被劈头而下的雨水打湿了,沉落在泥泞里,一片水花都浮不起。
她不依不饶地?喊,飞快踏过雨路,追着他的车跑,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
也?不知,这股子执拗的劲儿来自哪里。
这时候的她,一点儿都不稳重成熟。
平日,她总告诉自己,应当做个与年龄相衬的,沉着冷静的大人。然而心底的那个被她埋藏许久的小姑娘这一刻凿击着她的心脏,牵动她的神经,迫使她一直向前跑。
她惊觉,自己在他面前,常常在不经意间抛去故作的成熟,只像个小女孩儿,还像小时候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讨糖吃。不过,他已经不热衷于欺负她。
只顾着追着他的车,她下半身?近乎湿透。
腿灌了铅一般,她缓下脚步,想起大一那年的暑假。
八月末的尾巴暑气未消,热意蒸腾。他拿着新领的驾照开着许爸的车载她去海湾广场。
天太热,她一上车就中暑了,昏沉地?靠在座位上说?不出?话。他又是?新手上路,开得时快时慢,她被摇得想吐,还听他笑问:“林蔚,我车技怎么样?”
她懒懒地?答:“不怎么样。”
真是?不怎么样——
两眼不观窗外,车镜仿佛摆设,根本?看不到她在追。
他的车被黑暗和雨幕没过,她委屈的想哭。
*
许嘉川下车后碰见了等在门口的蒋一頔,对话几句蒋一頔就走了,给喻远航打过电话后,他一人留在门边等林蔚。
几个人一晚上都在找来找去,等来等去。
许是?过于疲惫,他迟钝地?想到她的方向感?奇差无比,转身?又钻入雨幕,把?连帽衫的帽子套在头顶,踏着雨水阔步而去。
路上,他急躁地?抽出?一支烟。烟蒂很?潮,沾在干燥的唇上,要被撕扯下来一层皮肉。
打火机在风雨中也?很?难窜起火苗,好不容易点燃,凉风和微弱的烟气儿一同钻入肺,黏着冷潮的气息,还没回味,手中的一点微弱的火光很?快便被雨打灭。
吸了个空。
手机响了。
“你回来了吗?”
她声音嘶哑。
“回来了。”他轻声答,“你现在在哪儿?怎么不好好在酒店等我,蒋一頔说?你……”
“我去找你了。”她打断他,尾音跟随雨声凝固在冷冽的空气中。她沉默须臾,吸了吸鼻子,欲言又止,“许嘉川,我很?怕你走,怕你不回来了。”
“傻呀。”他苦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总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是?真的怕。”她终于哭出?声,“许嘉川,我真的好怕你走。”
“我不会走的啊。”听她哭,他越发着急,完全慌了手脚。向前走两步,怅然地?望向两个方向。一时,他竟也?不知该向哪走,又停在原地?,豆大的雨珠自头顶砸下,打湿刘海儿和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他听她哭的止不住,心里一阵阵地?痛。她抽泣一声,他的心就被揪一下。
想到之前带她出?婵宫的那个夜,她抱着他哭,他光听她嚎啕,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无。
他不知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知她为什么这样伤心,如今,跟她隔着一个电话,所距应不远,却像是?隔着遗落的七年时光。
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她,也?无法拥抱。
他再也?,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见不到她只能听她哭的折磨,跟着感?觉随便向一个方向阔步走去,边大声地?问:“林蔚,你在哪儿?”
不是?在上海的那晚,他在如此大的雨中都几近迷路,没办法为她指明方向。
“你站着别?动,告诉我周围有?什么,我去找你。”
这边的街道结构也?并不复杂,眼下不至于迷路,能依靠自己的印象辨识出?方向。他以为她是?因为迷路了才?哭,在电话那头一遍遍地?询究:“你附近都有?什么,林蔚你别?哭了,你告诉我啊,我去找你——”
为什么,总是?他为她做这么多,而不是?她阔步向前,一击必中,找到他呢。
这种惴惴难安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她很?害怕某一天他突然离开,她想去找,即便路途艰辛,一路跋涉,盲目的走,始终无法知道方向,最终一无所获。
或是?,与他重逢时,他已经不爱她了。
他也?在找她,无头乱撞。
“林蔚,你别?动了——在原地?等我。”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也?会去找我吗?”
“你说?什么胡话——你不见了?你要去哪!”他语气凶狠,急得昏头,“你不许走!不许离开——”
“如果我走了……”
“不许走!”
“我……”
倏忽之间,终于撞入一个怀抱。
他扬手夺过她的伞,高?举过头顶,怕自己满身?潮湿会让她更冷,便掀起宽大的外衣把?娇小的她自身?下从头罩入怀中。
前一秒还潮寒阵阵,这一秒就紧紧贴住他温热的胸膛。两人在伞下同穿一件卫衣,她头脑昏沉,感?觉很?不真切。
就像是?那年夏天中暑,坐在他的车里,情绪慵倦,提不起精神。
她抽了抽鼻子,对着他的胸膛补充完自己的话:“我要是?走了……”
“不许走。”
他说?话时,胸腔震颤,略有?回音。
衣服下,她环绕住他的腰,声音坚定:“那你也?不许走。”
“我走哪儿去?”他苦笑,“我只能向你的方向走”
“只有?这一条路?”
“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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