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在盥洗室里。
水流声?一直没有停,她很久才出来。
长发披在她后背,她卸了妆,露出原本粉白的皮肤和红润饱满的嘴唇。
她的眼睛清纯又好?看,霍行薄喜欢看她这双杏眼,这双眼有世间?美好?的一切,有向往和希望。
但?这双眼现在黯然?失色,没有生?机。
她很清楚自己的失态。
停在他身前,望着他很久:“刚刚电视里的是我妈妈。”
霍行薄说,我知?道。
她说:“是我失态了,你好?像不知?道我的家事,我也没跟你提过。”
“我爸妈其实不会走的,都是因?为我妈妈。”
她恨他们,她恨林仲夜和甄夏。
林仲夜是她爸爸,甄夏是她妈妈。
甄夏太漂亮了,她只是代言了林氏日化的洗发水广告,就凭一支广告在那个年代红遍了全?国。
林仲夜为她疏远了林家人,抛弃了父母,放弃了偌大的家业。
甄夏喜欢往天南海北飞,有私人飞机后,她更爱折腾。
于是林仲夜跟她死在了那架私人飞机上。
她说:“我恨他们。”
恨他们抛弃奶奶,恨他们当时把偌大的家业甩给还不懂经营的林仲君,恨他们坐私人飞机到?处飞,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可她很痛苦:“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恨,他们是我的父母,可我就是忍不住会去想,他们如果不要?坐那趟飞机是不是我就还有家了。”
“我很矛盾,我心里竟然?有两个声?音。有时候我模模糊糊能梦到?一些很快乐的梦,是小时候他们带着我玩,他们对我好?像也有很好?的时候,但?我大脑里有个声?音对我说,那些都是假的,是我觉得自己可怜才臆想出来的,但?我每次醒过来,那种模糊的梦总让我觉得好?开心啊。可是行薄你知?道吗,我又恨他们把我丢下,让我度过那四五年很迷茫的时候。”
她说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很迷茫,学习不好?,身体很差,直到?第一次月经后她才忽然?之间?长大。
她忽然?之间?听话了,爱学习了,偏科都扳回来了,在奶奶叔叔家安心扎根了。
她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每个字都很清晰,但?是她眼里还是像在看大雾,好?像分不清西北东南。
霍行薄没有见过这么可怜的林似。
他说:“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讲吗?”
她顿了下,饱满的红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说没有了。
但?是霍行薄知?道,她失忆过。
她并不知?道自己失忆过。
他打听到?的也只是她因?为父母的离开过度伤心而忘记了七岁前的童年。
霍行薄就想,一个没有童年的姑娘,一个十二?岁前都不快乐的姑娘,她是怎么成长的,成长为这么温柔向上的一个人。
“这没什么,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称不称职。”他笑了下,“我倒庆幸他们不负责,没把你带上飞机。”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但?她知?道他是安慰她。
霍行薄上前抱住林似。
她靠在他肩头,是第一次这么温柔顺从,把全?身的力量都给他。
信任好?像从这里建立了。
霍行薄放了那张黑胶唱片,古典的钢琴曲回荡在房间?里,因?为历史的沉淀,琴声?会有些沙音,但?总归动?听悦耳。
他们坐在沙发上安静听这些音乐,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雁湖,岛上是卢市历史沉淀的落雁塔。透过落地窗远眺,晚霞温柔,微风宁静,风景之内是湖畔的人潮汹涌。
林似听钢琴曲时,手指会下意识打节拍。她一边听,想起什么,说:“你回来我还没谢过你器械公司的事,其实不用这样?的,那不是林家的主业,叔叔也经营不好?,现在医疗市场不好?进。”
霍行薄淡笑了下:“那就照常放着。”
林似看了他一眼,说仓库里堆满了口罩和各种器材。
她说这句话时,有些埋怨他这笔钱浪费了。这种心疼和埋怨、感激和责怪出现在她脸上,她顷刻只是一个娇嗔的少?女。
霍行薄喜欢她这样?的模样?。
他笑望她问:“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有钱?”
她愣了下,睫毛下的眼里写着废话两个字。
霍行薄笑起来。
他拿出一支烟,火光在他指尖跳舞。
他说:“我有一段很落魄的时光,身无分文,落魄到?在一家琴行附近的餐厅当服务生?。”
他说那是一家高级餐厅,进出的人里有很多都是熟人,他们都笑他。那时候霍行薄的爸爸下过命令,说谁都不许接济他。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特殊的体验,看不到?方向,但?我知?道我向每一个进出的客人低头的时候,实则也是我抬头的时候。我能在有夕阳的时候听见琴行里传出来的钢琴声?。”他偏头看她,笑起来:“是我如获至宝的欣喜。”
林似不知?道他的这段经历,她问他还记得是什么钢琴曲吗。
他说是车厢里放的那首,巴赫那首。
林似笑了下,她想,她以后可以经常为他弹奏这首钢琴曲,她忽然?就说:“那你娶了一个会弹钢琴的太太。”
“是啊。”霍行薄朝她弯起唇。
林似莞尔。
气氛很惬意,钢琴旋律像起伏的浪潮,涤荡回旋在他们中间?。
林似在这时想起来了巩宣委托的事,纠结了下还是把文件拿给了他。
霍行薄一目十行,没有全?部看完。
他合上文件:“我知?道这家公司。”
“是我导师找到?我,她并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如果你觉得难办也没关系,我去跟老师说,也算是我没敷衍她。”
他说:“如果情况属实我会把项目给他们。”他挑眉,“6月8号,阳城?”他们邀请他去当地考察公司情况和这个项目。
阳城离卢市的高铁只有一两个小时,跑一趟不会太难,但?劳驾霍行薄这样?的人物却的确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霍行薄已经放下了文件,没再说什么,就像刚才一样?跟林似聊起唱片里的音乐,聊起古典钢琴家和她学校里的事。
他们之间?的话似乎多了起来,以前都是一问一答,至少?现在能东拉西扯些别的。
……
气温每天都在上升一个高度,到?6号这天却下起一场大雨,难得有些凉意。
霍行薄中午给林似发来微信,短短几个字:明天跟我去阳城。
林似有些诧异,也是惊喜。
她打电话过去:“巩老师爱人的事你答应了?”
“嗯,你可以向你导师交差了。”他那边有酒杯碰撞的声?音。
林似弯起唇,霍行薄说宋铭查清了,也不过是桩小事。她听到?有人叫他霍先生?,又听见有人向他敬酒。
“你在酒局上啊?”
霍行薄在电话里应着。
她叮嘱:“那吃点?东西垫垫再喝呀。”
手机里传来青年的一声?低笑。
霍行薄说:“晚上收拾一下吧,最好?请个假,我有事要?多待几天。”
林似有些踟蹰,答应着:“那你今晚陪我回趟林家?或者我自己去也行,子扬明天要?高考了。”
“哦……”霍行薄恍然?:“知?道了,我早点?下班来接你。”
他又陪她回了一趟林家。
这是霍行薄第二?次陪她回娘家。
李英芝和林仲君脸上是挂不住的高兴,也是种惊讶,他们应该也惊讶于霍行薄能对林似这么好?。
巩秋韵把水果端给杨妈,从厨房里出来,悄悄把林似拉到?一边。
“姑爷好?像最近对你不错?”
林似想了想:“是,但?我觉得是他自身修养的关系,我的因?素不大。”
因?为他自身素养的关系,林似觉得即使两个人感情不深,霍行薄也愿意给她和林家面子。
巩秋韵说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是高兴的事。但?如果她也能跟他发展出感情,这对她自己也是好?事。
这次林子扬倒没有装满火.药怼霍行薄,明天就要?高考,他话少?、吃得少?、重难点?也看不进去,有种明明即将取得解放的胜利却又是在上刑场的感觉。拉着林似回房间?,紧张地说他怕考不好?。
林似安慰林子扬放松心态,把她那些年高考时自我调整的方法传授给他。但?作用也不,林子扬还是很紧张。
她一直在林家留到?很晚,明明知?道单独留霍行薄在楼下和奶奶叔叔相处会不好?,内心还是更偏向于照顾林子扬的心情。
回霍家时已经很晚,林似对霍行薄道歉,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听着她的道歉皱了下眉,深邃的眼落在她脸上。
“这么客气啊。”
林似还没回答,他已经转身解着衬衫纽扣去了盥洗室:“帮我带几套衣服,箱子密码1453。”
……
他们在第二?天乘坐高铁去了阳城。
巩宣的丈夫周耀辛亲自来接,林似怕撞见巩宣,还不想在校园里透露她和霍行薄的关系,便没有下车。霍行薄让司机先送她去酒店,他跟先诚的团队去了周耀辛的公司。
林似到?了酒店,酒店管家和侍者热情地帮她拿行李,准备午饭。
总统套房的衣帽间?也大,林似先把霍行薄的西装都挂进去才挂自己的。
她从衣袋里取出这次带的睡衣,两套纯棉宽松的T恤加长裤套装!
不用像在霍家那样?穿霍行薄指定的款式。
首次小反抗我方获胜~
…
霍行薄中途回来换了套衣服,林似躺在沙发上看手机。
他问她晚上去不去周耀辛准备的酒会。
林似问:“巩老师会在吗?”
“应该会。”
“那就算了,那我在酒店等你吧。”